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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 我少壯時

陶淵明 我少壯時

  陶淵明《雜詩·憶我少壯時》這首詩首先回憶自己少壯之時的宏偉志向和樂觀情緒,充滿勃勃的生機;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詩人感到不僅氣力漸衰、日覺不如,而且昔日的猛志已經減退,內心充滿許多憂慮。

  

  《雜詩·憶我少壯時》

  作者:陶淵明

  原文:

  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

  猛志逸四海,騫翩思遠翥。

  荏苒歲月頹,此心稍已去。

  值歡無復娛,每每多憂慮。

  氣力漸衰損,轉覺日不如。

  壑舟無須臾,引我不得住。

  前塗當幾許?未知止泊處。

  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

  翻譯:

  憶我當年少壯時,雖無樂事自歡娛。

  胸懷壯志超四海,展翅高飛思遠去。

  歲月漸移光陰逝,當年心志日消除。

  雖逢樂事難歡快,每每心中多憂慮。

  氣力漸覺在減退,我身已感日不如。

  自然總在變化中,使我不得停腳步。

  未卜前程有多少,誰知歸宿在何處。

  古人珍惜寸光陰,念此使人心恐懼。

  註釋:

  1、無樂自欣豫:沒有遇到值得高興的事情,內心也自然歡喜。欣豫:欣喜,愉快。

  2、猛志:謂雄心壯志。逸:賓士,超越。騫翩(qiānhé千和):高高地展翅。賽:高舉,飛起。翩:指鳥的翅膀。遠翥(zhù鑄):遠飛。翥:飛舉。

  3、荏苒(rěnrān忍染):時光漸漸過去。歲月頹:時光消逝。此心:指“無樂自欣豫”和“猛志逸四海”。

  4、值歡無復娛:與“無樂自欣豫”相對應,是說遇到值得高興的事情,內心也不感到愉快。每每:經常。

  5、日不如:一天不如一天。

  6、壑(hè賀)舟:《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比喻事物在不斷變化,不可以固守。陶詩借用此典故,是比喻不斷流逝的時  間。須臾:片刻。住:停留。

  7、徐:同“途”。兒許:幾多,多少。止泊處:停船的地方,這裡指人生的歸宿。

  8、惜寸陰:珍惜短暫的時間。(淮南子?原道訓):“故聖人不貴尺之壁,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陰,指日影,光陰。

  賞析:

  對於人類來說,珍惜生命價值、珍惜寸陰之精神乃是長青的'。讀陶淵明的《雜詩》第五首,常受到一種極親切的感動,尋思其原因,實在於此。

  “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淵明善於把人所共知、反習而不察的人生體驗指點出來,而且用的是極自然極簡練的語言。這往往使人感到又驚訝又親切。此二句即一好例。詩人回憶自己少壯時代,即便沒有遇上快樂的事情,心裡也自然地充滿了欣悅。“無樂自欣豫”的“自”字,下得準確而微妙,直道出年青生命自身無窮的活力與快樂。不言而喻,這是一種向上的生命情調。“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向上的精神生命受了文化的教養,便昇華出“猛志”。按照傳統文化,志,主要是指政治上的志向。“猛志”之猛,突出此志向之奮發、凌厲。“逸”,突出此志向之遠大、超越。“騫翮”即展翅,“翥”者、飛也。猛志所向,超越四海,有如大鵬展翅,志在高飛遠舉。

  以上四句回憶少壯時代生命情調,詩情從容之中,而有飛揚之勢。“荏苒歲月頹,此心稍已去。”年光苒苒流逝,當年那種雄心,漸漸離開了自己。詩情由此亦轉為沉抑。“值歡無復娛,每每多憂慮。”即便遇上了歡樂的事情,也不再能歡樂起來,相反,常常懷有深深的憂慮。此二句寫出人到中年、晚年之體驗,與起筆二句形成深刻對照。詩人對自己的遭遇、時代,一概略而不言,唯反求諸己。所以寫出的實為一種人生體驗之提煉,一種生命自身的憂患意識。“氣力漸衰損,轉覺日不如。”氣力漸漸衰退,轉而感到一天不如一天了。

  深感形體生命的逐漸衰老,這還僅僅是其憂患意識之第一層次。“壑舟無須臾,引我不得住。”“壑舟”語出《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此處是借用“壑舟”喻指生命。觀下二句中“止泊”二字,即承“壑舟”而來,可證。此四句,語氣連貫為一意群。生命耗逝,片刻不停,使自己不得停留地走向衰老。“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未來的人生道路,不知還有多少途程,也不知生命之歸宿將在何處。聯絡上文之“猛志”及下文之結筆,則此二句之意蘊,實為志業未成之隱憂。

  生命日漸有限,而生命之價值尚未實現,這是其憂患意識之第二層次。結筆乃更進一層:“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生命之價值是在每一寸光陰之中實現的,寸陰可惜。古人珍惜寸陰,顧念及此,不能不使人警懼怵惕!珍惜寸陰,念此警懼,足見猶思奮發有為,此是其憂患意識之第三層次,亦是其憂患意識之一提升。結筆二句,深沉、有力。其啟示意義,乃是常新的。

  淵明此詩之主題意義,為一種生命之憂患意識。此種憂患意識之特質,是形體生命逐漸衰老,而生命之價值尚未能實現,終於產生再奮發再努力之自我覺悟。按照中國文化傳統,主體價值之實現,有三種模式。“大(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其中,立德是為第一義。陶淵明之一生,於立功的一面,雖然未能達成,可是,在立德、立言兩方面,卻已經不朽。讀其詩,想見其為人,可以說,若沒有“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之精神,陶淵明之成其為陶淵明,將是不可想像的。

  全幅詩篇,呈為一種蒼涼深沉之風格。詩中,包蘊了少壯時之欣悅,中晚年之憂慮,及珍惜寸陰之警懼。詩情之波瀾,亦由飛揚而沉抑,終至於向上提升。全詩體現著陶詩文體省淨而包蘊深遠的基本特色。這種特色,實為中國詩歌藝術造詣之一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