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唐風·葛生》原文賞析
《葛生》,《詩經·唐風》的一篇。全詩五章,每章四句。為先秦時代晉地漢族民歌。此係思婦之詩,寫丈夫遠征久戍而不歸,未知生死,其妻居家而怨思。這首詩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與痛苦,流露出反戰情緒。關於此詩的主旨,《毛詩序》雲:“刺晉獻公也。好攻戰,則國人多喪。”鄭箋解釋說:“夫從徵役,棄亡不反,則其妻居家而怨思。”
葛生
原文:
葛生蒙楚,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譯文及註釋
譯文
葛藤生長覆荊樹,草延在野土。我愛的人葬這裡,獨自再與誰共處?
葛藤生長覆叢棘,草延在墳地。我愛的人葬這裡,獨自再與誰共息?
牛角枕頭光燦爛,錦繡被子色斑。我愛的人葬這裡,獨自再與誰作伴?
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長漫漫。百年以後歸宿同,與你相會在黃泉。
冬季黑夜長漫漫,夏季白日烈炎炎。百年以後歸宿同,與你相會在陰間。
註釋
①葛:藤本植物,莖皮纖維可織葛布,塊根可食,花可解酒毒。蒙:覆蓋。楚:木名,即牡荊。
②(liǎn 斂):攀緣性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藥,有白、赤、烏等。
③予美:我的好人。鄭箋:“我所美之人。”朱熹《詩集傳》:“婦人指其夫也。”亡此:死於此處,指死後埋在那裡。
④棘:酸棗,有棘刺的木。
⑤域:墳地。毛傳:“域,營域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營域,或作域,古為葬地之稱。《說文》:‘,墓地也’是也。”
⑥角枕:牛角做的枕頭。據《周禮·王府》注,角枕用於枕屍首。:同“燦”。
⑦錦衾:錦緞褥。聞一多《風詩類鈔》:“角枕、錦衾,皆斂死者所用。”爛:燦爛。
⑧獨旦:朱熹《詩集傳》:“獨旦,獨處至旦也。”旦,天亮。一說旦釋為安,聞一多《風詩類鈔》:“旦,坦。”“坦,安也。”
⑨夏之日、冬之夜:夏之日長,冬之夜長,言時間長也。
⑩其居:亡夫的墓穴。下文“其室”義同。
鑑賞
關於此詩的主旨,《毛詩序》雲:“刺晉獻公也。好攻戰,則國人多喪。”鄭箋解釋說:“夫從徵役,棄亡不反,則其妻居家而怨思。”孔疏又解釋說:“其國人或死行陳(陣),或見囚虜,……其妻獨處於室,故陳妻怨之辭以刺君也。”後世治詩者承其緒而各有所取,宋朱熹《詩集傳》雲:“婦人以其夫久從役而不歸,故言葛生而蒙於楚,生而於野,各有所依託,而予之所美者獨不在是,則誰與而獨處於此乎?”清方玉潤《詩經原始》雲:“徵婦思夫久役於外,或存或亡,均不可知,其歸與否,更不能必,於是日夜悲思,冬夏難已。暇則展其衾枕,物猶爛,人是孤棲,不禁傷心,發為浩嘆。以為此生無復見理,惟有百歲後返其遺骸,或與吾同歸一穴而已,他何望耶?”他們都取“徵婦怨”說,不言刺義,持論較《毛詩序》圓通,但認為所懷之徵夫未亡,似非。清郝行首先揭示了“角枕”、“錦衾”為收殮死者的用具,指出:“《葛生》,悼亡也。”今人多取其說。憑“亡此”、“於域”、“角枕”、“錦衾”、“其居”、“其室”、“獨處”、“獨息”、“獨旦”等詞語證此詩悼亡之旨,是有說服力的。同時,可直接從文字出發,將詩作的歷史年代、社會背景乃至男詞女詞等不能根據文字得出結論的問題撇開,在較寬泛的意義上解說此詩,視之為一首普通的悼亡之作,更具有本質性的興發感動力。
全詩五章,每章四句,從結構上看,可分兩大部分,前一部分為有“予美亡此”句的三章,後一部分為有“百歲之後”句的.兩章。對後一部分是用賦法,諸家無異議,但對前一部分,除第三章皆認為是賦外,第一、二兩章卻有“興”、“比而賦”、“賦”等三種說法。細細玩味文辭,“葛生蒙楚(棘),於野(域)”兩句,互文見義,都既有興起整章的作用,也有以藤草之生各有託附比喻情侶相親相愛關係的意思,也有對眼前所見景物的真實描繪,不妨說是“興而比而賦”吧。這一開篇即出現的興、比、賦兼而有之的意象,給讀者的第一印象是荒涼悽清、冷落蕭條,使之馬上進入規定情境,作好對一種悲劇美作審美觀照的心理準備。接著,在讀到“予美亡此,誰與獨處”兩句,知道詩是表達對去世的配偶表示哀悼懷念之情後,對《詩經》藝術手法有所瞭解的讀者馬上就會感受到其比興意義:野外生的葛藤莖纏繞覆蓋著荊樹叢,就像愛人那樣相依相偎,而詩中主人公卻是形單影隻,孤獨寂寞,好不悲涼。第三章寫“至墓則思衾枕鮮華”(郝行《詩問》),“角枕、錦衾,殉葬之物也。極慘苦事,忽插極鮮豔語,更難堪”(牛運震《詩志》)。而“誰與獨旦”如釋“旦”為旦夕之旦,其意義又較“獨處”、“獨息”有所發展,通宵達旦,輾轉難眠,其思念之深,悲哀之重,令人有無以復加之嘆。
後兩章,語句重複尤甚於前三章,僅“居”、“室”兩字不同,而這兩字意義幾乎無別。可它又不是簡單的重章疊句,“夏之日,冬之夜”顛倒為“冬之夜,夏之日”,不能解釋為作歌詞連番詠唱所自然形成,而是作者刻意為之。兩章所述,體現了詩中主人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永無終竭的懷念之情,閃爍著一種追求愛的永恆的光輝。而“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室)”的感慨嘆息,也表現出對荷載著感情重負的生命之旅最終歸宿的深刻認識,與所謂“生命的悲劇意識”這樣的現代觀念似乎也非常合拍。
應當說,《葛生》取得如此出色的藝術效果,與詩的特殊結構很有關係。陳僅評曰:“此詩五章,前二章為一調,後二章為一調,中一章承上章而變之,以作轉紐。‘獨旦’二字,為下‘日’、‘夜’、‘百歲’之引端。篇法於諸詩中別出一格。”(陳繼《讀詩補》引)分得很透闢。今人認為此篇“不僅知為悼亡之祖,亦悼亡詩之絕唱也”(朱守亮《詩經評釋》),又認為“後代潘岳、元的悼亡詩傑作”,“不出此詩臼”(周蒙、馮宇《詩經百首譯釋》),都是言之成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