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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門外的早晨的散文

後門外的早晨的散文

  北陽臺前的那盞路燈灑下橘紅色光芒,若一抹即將落幕的晚霞;一群蚊蟲在燈光下亂飛亂舞,地面泛起片片碎影,像放入水中的魚苗,不時掀起一撥撥小小的浪花。

  路燈熄滅了,蚊蟲消散,疏星殘月漸漸隱去,天幕灰白,朦朧。我對面那棟樓下門都敞開了,一張一成不變的舊畫呈現眼前:老王頭彎腰弓背鑽進菜地忙活著,王阿姨在菜地邊抻腿甩手,屋後的李嫂來了……不大的小區裡,每天清晨路燈一滅,我和對門的老人就起床了。

  我家前門是一條車過的巷道,大門對著人家後院牆,沒有樹木,沒有鳥兒飛鳴,沒有人氣;除了生人叫錯門或春節放鞭炮開前門,平時都從後門出入。後門前是一條馬路,兩邊房屋相連,像個小街道。每天清晨打開後門,門前一片墨綠,絲絲清風裹著綠的清香悠悠飄來,桃樹下,小桌前,喝茶相呆,吮著門外的“鮮氣”,愜意神爽。

  街道靜悄悄的。馬路北側——靠我門前是一片菜地,枝蔓纏繞,殷殷屯屯。西紅柿、豇豆、黃瓜、絲瓜靜靜地吊在竹架上,鳥兒在蓊森濃郁、脂遂液飽的桃樹上和河邊的梧桐樹間來回飛竄,鳴囀聲聲,給街道清寧的早晨注入了一絲活氣。

  路對面宛若一尊尊雕像:老人們或坐門前漫無目的地張望;或三三兩兩站路邊,偶爾,嘴唇蠕動一下,渾濁的眼神裡飄過一絲光兒,給“雕像”注入了尚存一息的生命體徵。

  對面一樓是車庫,住著七八戶老太太,唯有東頭那間,是一雙完整的老夫妻。只有節假日,孤獨、幽閉的車庫裡才傳出歡聲笑語。

  寵物狗兒搖著尾巴,望著主人,看主人一動不動,就結伴鑽進菜地,枝蔓裡響起一陣嗦嗦聲。“嚯嚯”,——竹架裡,傳來甕聲甕氣的驅趕聲,大概聲音柔和,狗兒沒把“嚯”當回事,繼續嬉戲;一隻小黃狗冷不丁地爬到白狗後背上,白狗扭頭撅屁股,沒能擺脫……在“嚯”聲中,多少雙眼皮下,小黃狗旁若無人,猛力抖動起來,白狗一動不動,聽任抖動。菜架裡嚯聲止住。

  “等一會做早飯啊!”菜架的枝葉裡探出一張笑臉,像徵求意見,稀疏的毛髮往後背,腦袋顯得大而亮。“你忙你的!”王阿姨晃著身子說。

  每天,老王頭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理那塊菜地,老伴在一旁扭腰甩手,或跟屋後的李嫂恰恰私語。李嫂快人快語,說到激動處,一驚一乍的,冷不丁就大聲冒出一句關鍵詞,羞得王阿姨東張西望,面紅耳赤。今早,她倆又私語起來,——“怎麼又感染了?”李嫂眼珠子一亮,突然冒出一句,門前、路邊,幾個老太太凝滯的眼神陡然發出光芒,一齊瞟過去,王阿姨吐出舌頭,左右看看。我身邊,那株披頭散髮的桃樹枝葉遮擋了她視線,——我仰身能看到她,她看不到我,但她對面的李嫂能看到我。李嫂朝我一笑,轉臉跟王阿姨說:“年齡大了要注意,等會上班,我帶你去檢查。”李嫂的妹妹是婦產科大夫。王阿姨經常跟她一道去看病。這樣的說話內容,每月都聽得。我知道她倆說的啥。這時,我輕輕咳了兩聲,——“喲!樹柯有人?”王阿姨身子一仰,驚詫的眼神朝我這邊瞥來,我眄去一道餘光,繼續喝茶。看她縮回了身子,我抬頭望望對面:“雕像”們閃出火一樣的眼睛,在王阿姨身上燃燒,——有羨慕的火光,有嫉妒的烈焰,更有渴望的欲求。鰥寡老太太們聽得這樣內容的交流,木訥的臉上不禁漾出一縷錯綜複雜的表情,嘴唇又蠕動起來,——“雕像”激活了,“舊畫”有了動感。

  李嫂偶爾的一個大聲,我聽過好幾回,都是早晨菜地邊。那回,她一聲“尿道”剛出口,幾個老太太都不約而同地捂嘴笑。看李嫂要離去,王阿姨就朝菜地吆喝道:“摘點菜給李嫂帶去。”“哦,”竹架裡鑽出一個背心褲衩,稀毛後背的大腦袋上掛著一副憨笑:“綠色食品呢,”老王頭遞過菜,拍拍兩手,又在褲衩上擦擦,轉身回屋做早飯。

  老王頭在基層擔任正職多年,十年前退休。從此,家務活兒一攬子包下。王阿姨逢人便說,老王變了個人:家裡經濟她管,家務他管。“這就對了,”李嫂說,“幹部退休都這樣,外面沒了花頭,自家老太婆就稀罕了。”

  其實,我早知道王阿姨和李嫂說的事。九十年代中期,我同室的老兵即將退休,我突然想起什麼,提出去他家喝酒。到他家,他鑽進廚房忙菜,我鑽進洗手間撒尿。這時,外面防盜門響了,有人進來:“死老頭子,昨晚我尿道給你搗發炎了,”桌上響起一串鑰匙聲,像老太婆甩的。“搞一次發炎一次,我是租來的?”他老伴進門就說。廚房裡沒有回應。我趕緊捂住裂開的嘴,憋住笑。可又不好意思馬上出去。突然,衛生間門被推開,我堵在門口,——“媽呀,裡面有人!”他老伴吃驚地說。“我剛剛說什麼了嗎?”她望著我問道,警惕的`眼神在我臉上直打量。“我啥都沒聽見啊!”我一本正經地說。老兵走出廚房,嚷道:“你聲音那麼大,樓下都聽見。”自那以後,我就知道,上年紀的女人尿道發炎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人做那事都易感染?如何避免?我沒經驗,不便跟老兵再打賭。

  那次老兵跟我打賭。他說,“過去日子窮,女人反倒能生養,為什麼?答案只有一個。”我說:“越窮越生。”他說:“錯了!”於是,罰我給同室人一人買一盒煙。我問他正確答案,他總是神秘的一笑說:“你沒經歷過。”輸了三十塊,換來一個懸而未決的疑案,我不服。後來這事漸漸淡忘。眼看他要光榮離崗,我又想起這事,——搓他一頓,賺回賭輸的那筆款。

  太陽昇起,梧桐樹上灑下一片燦爛,對門,老人都回屋早餐了,我收拾桌凳,準備上班。街道又復寧靜。

  我們這條街道,每個清晨都這樣度過,都是相同的情景,相同的畫面。

  一個週末的早晨,門前菜地,老王頭身影不見了,對門也沒了“雕像”。老人們都在準備飯菜,迎接兒孫們的到來。門前,鳥兒飛鳴,菜地裡又傳出“嗦嗦”聲,一定是狗兒抖動了。老王頭家最熱鬧,門前停滿車輛,——五個孩子上門,就是十五口人。我正起身回屋——

  “大兄弟今兒也上班?”菜架子裡傳來李嫂的叫聲。我轉身坐下,她抱著剛採摘的蔬菜,朝我走來:“老王嫂讓我來摘的。”她解釋道。我諒她也不是偷。我說:“今兒老王頭家好熱鬧。”她說:“多子多福嘛!現在,讓人生養也沒時間啊!”看我疑惑不解的神情,她說:“過去沒電視,夫妻倆一晚就上床,上床睡不著,不做那事做什麼?”我恍然大悟:當初老兵跟我打賭的謎底終於揭開——上床睡不著,就做那事,那事的結果——必然造人!“過去老王頭可不是這樣,兩月都不碰她,現在倒正常了。人到老年,那個要求還是存在的——”她抱著蔬菜,走出幾步,又回過頭:“是我妹妹說的——婦產科妹妹。”……

  我們這條街終於熱鬧起來,大人孩子在門前晃悠,笑語歡聲,門前的那張畫面動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