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染布人的陰陽眼散文

染布人的陰陽眼散文

染布人的陰陽眼散文

  “染布喔——染布喔——”隔上一段時間莊上就會出現一位中年男人。

  大家對他很熟悉,大多數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反正只要一聽到這樣的吆喝就知道染布的來了。

  大家就一直稱他染布的,找他染布的人不多,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奶奶。靛青色的夏布褂子穿久掉了色,讓染布的帶回去染一下,拿回來像新的一樣。

  染布的肩上鼓鼓囊囊的兩個大布口袋,是他唯一的行頭。他是南邊港口鎮的,每隔十天半個月他會到四鄉走上一圈,把染好的衣裳送給主顧,又同時再收上一些待染的衣裳。

  他肩上的兩個布口袋,一個是染過的衣裳,一個是收進來的衣裳。一個口袋會慢慢地長起來,一個口袋會慢慢地癟下去,兩個口袋很少有正好分量一致的時候。他揹負著那個鼓的,稍許輕鬆的那個掛在胸前。遠遠地看去,就如同兩團灰白色的麵糰在滾動。

  “這染坊開不下去了!”但凡他坐下來歇口氣跟一幫相熟的人噠噠呱話,他總是這樣起頭,“供銷社裡的花布越賣越好看,哪個還要再去染布,除了你們這一幫老奶奶們。”

  港口鎮在茅山河和滷汀河交匯的地方,離泰州城不過二十里,曾經有過好幾家染坊,後來慢慢地都關了。現在方圓三四十里,就他一家染坊還堅持開著。

  “祖上傳下來的手藝,不能在我手上廢了!”這是他解釋的原因。可是莊上的人都說,這染布的,並不是簡簡單單地惦記著染布的'這點收入,他有著常人沒有的特異功能,據說他開過“天眼”,也就是“陰陽眼”,他能夠看得見陰間的事情。

  莊上的人對他的“陰陽眼”,傳得神乎其神,於是每每他歇歇的時候,在他開口說完那句“這染坊開不下去了”,就會馬上問道,“最近又給哪家看過稀奇古怪的事了?”

  於是他就會講一些某某莊上的事情,反正都是陰間的,多數是房子的處地不好,曾經是墳地什麼的。這些莊子離得遠,大家也不知道底細,所以也就這麼聽著。有幾次他是欲言又止,於是有人馬上追問,“是不是我們莊上也有不乾淨的東西?”

  “這倒不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說出來,你們以後走過那裡也不必害怕,那個巷口一直有位年紀輕輕的女鬼,光膀子光腿的。”

  大家一聽很是緊張,連忙追問到底是哪個巷子口。待到他說出巷口的位置,人群中有年紀長的說,“那裡確實死過一位年輕的姑娘。”

  還是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莊上來過一隊日本兵,還有不知道從哪裡擄掠來的一位年輕姑娘。可憐的姑娘就被這幫兵糟蹋死了,死的時候身上是光光的,還是莊上人收的屍落的葬。

  “人呀,不管生前風光也好,落魄也好,其實死後能夠帶走的就是嚥氣時的那些隨身物件,這位姑娘死的時候一絲不掛,死後成了鬼也是不頂不戴一根紗絲。”染布的幽幽地說道,“看在這些年她一直做一個善鬼,不曾犯嫌的份上,你們就超度超度吧,畢竟是橫死他鄉。”大家想想倒也是,確實不曾有人被她招惹上身過。

  這事過後,莊上人走過那個巷口,倒沒啥害怕,染布的有著“陰陽眼”卻是傳得沸沸揚揚。也有人不相信這染布的有著能夠看穿陰間的“陰陽眼”:“肯定是他走街串巷地聽說了東洋兵幹過的事!”

  莊上有戶人家,解放前曾拿過紅纓槍站過崗,仗著這點經歷,成了莊上說一不二的狠角色,也是一位不信邪的主。他看中了莊前一片空地,有著三四座孤墳,但他不怕,扒了建起外帶廂屋的三間大房子。

  原來他是看上了這真不錯的處地,夏日裡房前的大河一直河風習習,葦葉搖曳生姿。冬日裡,陽光無遮無攔,院子裡溫煦無比。

  一日,染布的揹著兩隻布袋走到這裡,四下裡看了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路人,“你們可曉得,這一人家的灶臺正好壓在‘財’上?”

  壓在“財”上就是壓在棺材上的意思,當地一種避諱的說法。這片墳地被扒了建房也就十幾年前的事,莊上大多數人都知事。自從這家人搬來這裡,其實家裡並不太平,一雙兒女先後橫死。不過都懼於這人是個“狠角色”,何況又是人家的私事,也沒人敢把這事跟這一片墳地牽聯上關係,連私下裡談論也很少,於是慢慢地就淡忘了。雖然記得這裡有過幾座孤墳,但在不在灶臺之下還真不記清楚。

  染布的這句話還是傳到“狠角色”耳朵裡,他罵罵咧咧:“我現在這就挖去,萬一挖不出,看不打爛這染布的臭嘴!”

  是莊上的“土工”挖的,“土工”都是莊上地位低微的窮苦人,專司替人家打殮抬棺埋葬,挖墳這樣的腌臢事只有他們肯做。

  灶臺扒開了,挖下去不到兩尺就看見了,棺木已朽,骨骸還在。土工用一草包把朽棺爛骨統統拾掇進去,埋到墳地裡去了。

  沒過幾天,“狠角色”把房子拆了又重新建了,只是改變了朝向,不東不西,不南不北,不倫不類的。據說“狠角色”請了染布的仔仔細細地看過,只有這樣的朝向才能避開那些嫌晦的東西。

  於是一些家裡過得不太平的,會趁他下鄉收送衣裳的機會找他看看,也會塞上一些酬勞,儘管染布的絕不開口討要。

  時光不知不覺地流淌了幾年,染布的又來了,照例還是一圈人圍著。

  他用腳跟碰了碰放在地上的兩隻布袋。布袋還是以前的布袋,就是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口袋也是癟塌塌的,完全沒了以前鼓鼓囊囊的樣子。

  “回去再開最後一次染鍋,染坊開不下去了!”染布的說話含含混混的,原來他的兩腮臉腫得烏青烏青。

  “不怪這胎裡帶的陰陽眼,怪就怪自己這張管不住的臭嘴,看見了太多的鬼事,說出了太多不該說的鬼事,被夜叉小鬼找上門打了,禍從口出!”

  後來,染布的沒再來過,再後來莊上有人家遇到了蹊蹺事,盼著染布的再來,可就是一直沒再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