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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歲月的眉眼散文

穿過歲月的眉眼散文

  故鄉,一直是我心心念唸的所在。每隔一段時間,我總要回一次家鄉,呼吸著那濃郁的鄉土氣息,心情總會格外舒暢。在這塊不設防的地方,心也會跟隨著這裡的一草一木變得柔軟起來。於是,一次次穿過歲月的眉眼,回望那曾經花滿枝丫的昨日……

  門前的香椿樹

  從我記事起,門前就有一棵香椿樹,它那筆直的樹幹和稀疏的枝葉看起來比其他樹木顯得清瘦些,可它只是一個勁兒地向著天空生長,無意於與別的樹木相聘美。

  那時候,我們一家人還住在低矮的土房子裡。為了我們能吃飽穿暖,媽媽每天起早貪黑地在莊稼地裡辛苦勞作,在生活上也是省吃儉用。家裡的雞蛋除了留些給我們吃,其餘的都拿到街上賣了換些生活用品,偶爾買塊花布我們做件衣服,我們就能高興好幾天,門前的這棵香椿樹也曾給我們帶來過歡喜和希望。

  一到春天,香椿樹就發出了一些小嫩芽,剛發的香椿葉是淡紅色的,一簇簇擠在一起,看上去就很嫩。媽媽把鐮刀綁在一根長竹竿上面,小心地把香椿葉鉤下來。又紮成一小把一小把地放進筐裡,拿到街上去賣。有一回,媽媽上街早早就回來了,笑容滿面地對我們說,今天有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把筐裡的香椿葉全都買去了,說自己就好這口,並且很大方地給了五元錢。媽媽一高興,給我和姐姐每人買了一雙鞋。說著把鞋遞給我們,我和姐姐接過鞋,穿在腳上,比著誰的更好看。

  村裡漸漸有人蓋起了磚瓦房,高高大大的,看得我們很是羨慕。爸媽說,蓋房子還需要很多木料,我們先慢慢籌備著,等再過個兩三年,門前的香椿樹長粗一些,我們就用它做新房子的檁子。聽著這話,我們把對新房子的期待和嚮往都寄託在了它身上,在院中玩耍的時候,常常會看它兩眼,在心中幻想著新房子的模樣。

  日子在炊煙的升起飄散中一天天溜走,香椿樹也不負我們所望一年年地粗壯起來。從門口路過的村民們都說這棵樹真壯,是做檁子的好材料。媽媽笑著回應說,是的,已經備了些木料,這兩年就準備蓋新房子呢。

  有天早上,媽媽起來開啟堂屋門大叫不好,和爸爸在院子裡大聲地說著話,把我們都吵醒了。我們起床後,看到院子的地上,用石頭壓著一張紅紙條和五塊錢。原來,昨天晚上,鄰村的人趁我們熟睡後把家門前的香椿樹給“偷”走了……

  門前,只剩下那截留有鋸痕的樹樁和一些被折斷的樹枝,再也望不見香椿樹仰頭向天的風采。看著那方空闊的天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彷彿我們憧憬中的新房子也憑空消失了。

  在當時那個經濟貧困的年代,五塊錢雖然不算少,可是,我們家還指望著這棵樹做新房子的檁子呢!這是爸媽和我們心中切切的希望啊!再說,這樣不打招呼就強行地把樹鋸走,說出去是他們沒有道理,而我們還會被人笑話的。

  爸媽丟下我們,風風火火地趕著去鄰村了,好在,他們還未上樑。爸爸媽媽把錢還給他們,又把被鋸掉的香椿樹抬了回來。失而復得的香椿樹被放在屋簷下,靜靜地躺著,沒有枝葉,沒有生命,也沒有了活力,我默默地望著它,心中慶幸著它還能與我們同在。

  第二年夏天,我們的新房子開始動工了。石灰、水泥、沙、磚、瓦、木頭弄得滿院子都是,走路都得繞著彎,蓋房的工人們迎著烈日辛苦地忙活著,沒幾天就把磚牆砌好了,接下來就該上樑了。那截香椿樹被抬了出來,爸媽特意在木頭的正中用紅布包了八塊八毛錢,預示著發的意思。在一陣劈哩叭啦的鞭炮聲中,幾個人用繩子拉著把木頭橫放在兩道牆的頂端,支撐著整個屋脊的重量。

  紅磚紅瓦的新房子終於蓋起了,大大的門窗,白色的牆壁,看起來寬敞明亮而且心情舒暢。我和姐姐忙著將自己房間的床和三開衣櫃整理得整整齊齊,又在窗前掛上媽媽新做的淺綠色窗簾,在窗前的書桌上擺放著一面圓形的小鏡子,看著這一切,心裡美滋滋的。

  昔日的香椿樹用它粗壯的身軀為我們撐起了一個溫暖的家,也留給我們許多溫馨的回憶。它見證著我們的成長,也見證著時代的變遷。

  西牆邊的柏樹

  上中學的時候,有同學問我,若去村子裡找我,怎樣才能找到我家?我說順著村子中間的路走,看見哪家院子的西牆邊有一排柏樹,那就是了。說這話的時候,我挺自豪,雖然村裡家家戶戶房前屋後和院子中都有樹木,也只是一些果樹和楊樹。除了在學校和一些單位能看見柏樹外,農村的人家很少有,而這排柏樹也就成了我們家一道獨特的風景。

  從新房子蓋起之後,爸媽又請工匠們砌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石頭院牆,再泥上石灰,整個院落紅瓦白牆的看起來又顯眼又舒暢。院子中還剩下一些木板和磚塊,橫七豎八地放著,顯得有些零亂。媽媽指揮著我們把木板都拿到廚房旁邊堆起來,以備冬天之用。

  磚塊怎麼辦呢?媽媽看了看院子說我們在牆邊砌個花壇吧。我和姐姐都拍著手叫好,顧不上勞累,來來回回地搬著磚塊放在牆邊,再看看媽媽一塊塊把它們壘起來。

  不到半日功夫,媽媽就砌好了一個長方形的花壇。推倒的土院牆成了一堆碎土,媽媽用鐵鍬鏟了好些土填在花壇中,並把土推得平平整整的,只等著種上花苗了。

  只是,我們還沒來得及在花壇裡種上花,爸爸卻在一個星期天從村後的山上挑回來幾棵柏樹,在花壇裡栽成一排。這些柏樹還只有院牆那麼高,細小的葉片緊密地貼著樹枝,枝葉層層疊疊,密而不透,整個樹冠的形狀像一把收攏的綠絨傘,和旁邊高大的泡桐樹比起來,它顯得那麼弱小。

  媽媽在柏樹的空隙間種下了梅豆和絲瓜的種子,到了夏天,梅豆和絲瓜的藤蔓爬到了牆上,也有的攀附在柏樹上,肆意地伸展著綠色的葉片,一朵朵白色、黃色的花兒連續不斷地開著,盡情地在柏樹面前展現著自己的嫵媚。而柏樹面對這樣的景色不驚不喜、不怯不卑,它努力地探著頭,默默地挺著身子向上生長。

  秋天,梅豆和絲瓜的藤葉經霜打過後,耷拉著頭,慢慢地乾枯了,旁邊泡桐樹的葉子也如蝴蝶似的在秋風中盤旋跌落,柏樹卻精神抖擻地昂著頭,無畏地迎著風雨。冬天,當別的樹木都伸著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時,柏樹依舊執著地披著綠色衣衫,挺著筆直的身軀,像忠誠的衛士一樣在石頭牆邊站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寒來暑往中,柏樹用它的平凡之軀證實了自己的不平凡之處,我想爸爸種植它的原因大概也緣於此吧。柏樹堅韌不拔的性格和不屈不撓的精神也讓我學會了在困難中勇於面對,學會了適應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環境。

  一年又一年,柏樹漸漸地長高了,依舊青翠挺拔,每次回老家,老遠就能望見它們蔥鬱的身影。而爸媽卻老了,頭髮花白,面容滄桑,每天守著老家,守著那排柏樹,在炊煙裊裊中,過著淡然恬靜的日子。

  院中的柿子樹

  聽媽媽說,哥哥小的時候,脾氣很倔,一到吃飯的時候就開始鬧人。明明做的是米飯,他說要吃麵條,等做好了麵條,他又說要吃饃饃,稍不如意,就坐在地上閉著兩眼哇哇大哭,一副沒完沒了的架勢,雖然為此沒少捱打,哥哥卻是不曾屈服,依舊樂此不疲地上演,媽媽除了生氣時打他幾巴掌,也拿他毫無辦法。

  有年冬天,姥爺住在我們家,他的脾氣有些暴躁,最不喜歡小孩子鬧人。一天晚上,哥哥又因吃飯大哭大鬧,姥爺一怒之下,找了一條繩子,將哥哥捆起來,吊在院中的柿子樹上,並不準媽媽放他下來。哥哥的哭聲驚動了旁邊給公家看牛的王大爹,他把哥哥身上的繩子解開,又拉著他去牛棚烤火,等哥哥安靜下來後,又把他送了回來。從那以後,哥哥總算收斂了許多。

  院中的柿子樹共有三棵,每棵相隔三四米左右。柿子樹的樹葉比較厚實,有點像橡皮樹的葉子,碧綠碧綠的且油光發亮,層層疊疊的綠葉給院子灑下了一片涼爽,我們經常在樹蔭下寫作業,玩遊戲。

  初夏時節,柿子樹開出黃色的花朵,花朵裡面藏著可愛的小柿子,花兒謝了之後,綠色的小柿子就露了出來。夏天的風雨總會來得猛烈些,這些可愛的小柿子經不起如此兇猛的襲擊,一場風雨過後,地上便落了許多幼嫩的小柿子。這些小柿子圓圓尖尖的,我們把它撿起來,找來針線,將小柿子一個一個地串起來,像項鍊一樣掛在脖子裡玩。

  隨著這些小柿子慢慢地長大,整條樹枝都被壓彎了腰,站在樹枝旁,不用抬頭就能看到一個個飽滿尖挺的青柿子。只見它們有的三五個擠在一起交頭接耳,有的成雙成對甜甜密蜜,也有的孤單相望默然無語。

  因為樹上的柿子多,成熟後不宜久放,媽媽便在柿子稍稍轉黃,捏起來還很硬的時候摘下一小筐。然後燒一鍋開水,掀開鍋蓋,待水溫不是很燙的時候,把水倒進事先洗乾淨的小缸裡,再把柿子一個個放進去,差不多兩天後,就可以拿出來吃了。燙過的柿子不像生柿子那樣吃起來又麻又澀,而是脆脆的滑滑的還有一絲甘甜的感覺。

  秋天,樹上的柿子漸漸變成了紅色,掛在枝頭像一個個紅燈籠似的。熟了的柿子也招來一些饞嘴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枝頭叫著跳著,趁人不注意時在紅柿子上猛啄幾口,揚長而去。也有熟透的柿子在鳥兒的啄動中應聲落地,撿起這紅彤彤軟綿綿的柿子,輕輕掰開吸上一口,那甜甜的汁液直流到心中,讓人回味無窮。

  哥哥的那段故事被當成我們長大後的笑料,杮子樹也在我們口中常常提起。往事總是輕易地撥動心底那根柔軟的弦,把童年的歌謠反覆吟唱,多少個日子匆匆流逝,唯有一段記憶在心底深藏。

  門外的棗樹

  小時候,除了過年過節才能吃上些瓜子糖果外,平時能找到些生瓜梨棗的充飢解饞就已經是件很高興的事了,門外的那棵棗樹曾帶給我們許多的歡樂。

  每年春天,桃樹、杏樹、梨樹都各自綻放著滿樹或粉紅或潔白的花朵爭奇鬥豔時,棗樹只是默默地伸著紅褐色的枝幹,似乎還在沉睡中未曾醒來。

  當那些美麗的花兒們都停歇了,棗樹那光禿禿的樹枝上才慢慢地吐出許多嫩嫩的小芽,沒過幾天,小芽就長成一片片綠色的小葉子。隨後就有米黃色的.小花兒羞澀地從嫩綠的葉縫裡探出頭來,這些小花兒細密而又嬌小,讓人不忍觸碰,生怕它因驚嚇而跌落。說它是花,其實並沒有花的色彩和形狀,只是在葉的根部,微微張開了的幾粒米狀的蕾,這就是棗花。有風緩緩而過,棗樹的枝丫流淌著一股清香的味道,濃郁宜人,讓人沉醉其中不想離開。

  每一朵小小的棗花,都會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中長成一個個小小的青棗,開始只是一個圓點大小,又逐漸長得如豆粒般,而後再一天天地變得圓滾起來。這個時候,棗子也從青色轉為綠色了。七月左右,棗子就沉沉地掛滿了枝頭,一串串像綠寶石似的晶亮光潤。望著滿樹翠亮的棗兒,不由得就嚥了下口水。我和哥哥常常趁媽媽不在家時,找根棍子敲幾顆棗子下來,吃到嘴裡,脆生生的,有一股青澀的味道,卻也還是滿眼歡喜,惹得路過的小孩望著我們把手指塞進嘴裡咂吧著。

  到了秋天,棗樹就變得妖嬈了,枝條上的青棗經秋風吹過,開始變成淡淡的金黃,又慢慢泛著微紅色,等到顏色紅得透徹了,就到了收穫的時候,這也是我們最期盼的時刻。

  爸爸找了根長棍子,姐姐、哥哥和我每人提個小筐,仰著頭等著棗子落下來時搶著去撿,爸爸拿著棍子用力一揮,棗子便咚咚咚地落在了我們的頭上、背上,又蹦跳著落在地上,也有的落在前戶人家的房頂上,又從房頂一路跳躍著掉下來。我們提著筐在樹下叫著、笑著,把一個個圓滾滾滿地亂蹦跳的棗子放進筐裡,也沒忘記塞一個到嘴巴里,脆脆的甜甜的,口裡還含糊不清地吵嚷著說自己撿到的棗子最多。

  棗子撿完後,媽媽把那些個兒大的、紅透了的、沒有蟲眼兒的都挑了起來,將它們分放在篩子和簸箕裡,等到晾乾曬透後,用袋子裝起來,家裡來了客人才拿出來,這曬乾的棗子吃起來又是另一番風味。

  過年的時候,媽媽會蒸一鍋又大又圓的白饃饃,在饃饃裡面放兩顆紅棗。吃的時候,把饃饃切成片,其中只有兩三片中有棗子,饃饃一上桌,我們就會去搶那有棗子的,搶到了就會特別高興。

  老家一直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是不能用竹竿打棗子,不然棗樹就會“瘋”。至於這種說法有何依據,卻是無從知曉,我們也聽得半信半疑。

  那年秋天,棗樹上的棗子結得密密麻麻,在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我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等著下一場“棗子雨”。爸爸找來找去,也沒找到足夠長的木棍打棗子,於是順手從牆邊拿了一根長竹竿,揮竿處,歡聲笑語連同紅紅的棗子灑落了滿滿一地。

  而那年過後,棗樹的葉子就慢慢地變捲了,一團團地蜷縮在一起,整棵樹看起來象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也不知道是應了那句傳言,還是棗樹真的老了。兩三年後,棗樹就慢慢地枯萎了。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棗樹是得了一種病,叫“棗瘋病”,一旦得病,便不再結果,且只有三四年光景。

  如今,棗樹已經不在了,爸媽也都有白髮了,我們都在老家以外的城市裡生活。多年以後,又有誰還會記得那曾經青翠的樹木,誰還能憶起曾經的笑聲和歲月裡那些深深淺淺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