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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油泡,新年的味道散文

母親的油泡,新年的味道散文

  今早上推開窗戶,飄來劉德華熟悉的歌謠“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有些匪夷,哪家商場這麼狠心這麼早就讓他就唱起來?十二月底唱到正月十五,想累死華哥?

  每個新年,華哥都會碼足中氣,從年初唱到年末,唱的人不累聽的人累,不過,沒華哥的“恭喜發財”還真沒新年的味道,就像媽媽的油泡。

  新年裡,印象最深刻的是母親燒的油泡,我們兄妹吃著母親一個個油泡一個個長大。

  油泡是江南農家過春節的必備品,新年裡,母親把早早曬乾挑淨的黃十五,豆裝在布袋裡,約幾個婦人去豆坊,回來時半袋黃豆變成一袋油泡,金黃金黃,鬆鬆軟軟,散發著饞涎欲滴的一種美。

  新年裡,家家女孩都會挎著籃子去田野挑野菜,不是為了讓味道更鮮美,而是讓肉餡的量更多,嵌的油泡就多。田野裡的野菜去晚了根本找不著,常常油泡沒換回來野菜已早早在等待。

  接著,整條村莊響徹著一片剁肉聲,像一首菜刀交響曲,剁聲稍停,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母親們在加入我們挑的野菜,剁細膩後,再加入蔥、醬油、糖、生雞蛋、香油,接著一陣攪拌,攪拌均勻後放一旁待用。接下來,母親們手握剪刀,在油泡一側剪一條裂縫,開始往裡嵌剁好的肉餡,裂縫的尺寸不能過大和過小,過大,肉餡會掉出來,過小肉餡則嵌不進,我最喜歡在油泡上剪縫這一活兒,但常常因掌握不住分寸被母親繳械。

  一切準備就緒,點火,下鍋,放入水、上海醬油、老紅糖、黃酒,先是中火後是大火,母親說中火是燒熟大火是收汁,最後盛在罐裡,滿滿一罐那叫個豐碩,天天按人頭數燉上幾個,常常元宵節了罐裡還有每人一個,完了,春節的氛圍也散盡,再想享用必須等來年。故,最後幾個油泡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個與春節告別的句號,我常常掀開蓋子去數油泡,祈禱油泡越變越多,好一直生活在新年的氛圍裡。

  因為,新年裡的母親因溫和和縱容我們特別美,早上母親不會跟往常一樣早早拉我們起床,寬容地讓我們睡到不想睡,起來後,喝一碗母親煮的稀飯,吃一塊父親蒸的米糕,周身暖融融,接著,找對得上眼的小夥伴玩,玩到自家煙囪冒煙,撒開腳丫往家奔,怕回家晚了好東西輪不上自己。那時候在我們眼裡最美的風景,就是自家煙囪上的炊煙裊裊,飄的越久,好吃的東西越多,而最好吃的就是油泡,一口咬下去,野菜味豬肉味豆腐味雞蛋味青蔥味醬油味香油味甜味鮮味紛至沓來,沒有任何一種菜餚聚集這麼多味道。

  新年裡,不管我們有多瘋,母親都不會罵我們,一年裡我們想玩想瘋的,都在十天時間裡揮霍空。平日裡,母親才不會如此縱容我們。

  新年裡的母親不用天天去田間勞作,身穿得體的新衣,抹著香香的雅霜,牽著我們的手跑親戚,每家桌子上都會有胖嘟嘟的油泡等候我們,令我們小眼睛發綠的還有一堆零食,花生、瓜子、炒米糖,條件好些的會加些大白兔奶糖,不多,每人二顆,常常揣在懷裡捨不得吃,最後,捂到化掉,紙都剝不下來,只好連大白兔一起放到嘴裡,邊吃邊把大白兔吐出來,一會是耳朵一會是眼睛一會是身體------

  新年裡的父親喜歡到書場去聽戲,兄妹幾個爭先恐後跟著去,最終父親只帶我,因我能安安心心讓他聽結束,回來的路上會獎勵我一塊炒米糖,吃晚飯時還會把油泡的肉餡挖出來給我吃。跟父親聽了幾次書,我也深深喜愛上評彈,喜愛唱評彈的嚴雪亭、蔣月泉、徐麗仙、蔣雲仙。

  新年裡的父親喜歡坐在暖暖的陽光下看書,他走了,我接著看,雖然很多字不認得我也喜歡看,“羅漢錢”“小二黑結婚”就是從那時候知道的,“紅樓夢”就是從那時候愛上的。

  新年裡的父親喜歡買畫,“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杜鵑山”“龍江頌”,貼在不算白的石灰牆上,清貧的房間頓時藝苑流動,楊春霞、劉長瑜、李維康就是從那時候祟拜上的。

  新年裡的太陽很暖,可能是新年的第一輪朝陽吧,把滿腔的暖都灑向人間,把本來喜歡打打鬧鬧的我們兄妹沐浴得和和睦睦,整個新年聽不到一聲爭吵一聲哭啼,大家相互謙讓相互照應,個個像三字經弟子規的產物。

  新年裡爆炒米老頭一聲聲“爆炒米-------”的聲音很悅耳,叫得每家孩子眉飛色舞上竄下跳,於是,抱著一碗米從每家每戶小魚一樣游出來,隨著一聲聲爆炸聲,又小螞蟻般駝著一大袋炒米游回家,在孩子們心裡,一小碗米變成一大布袋炒米始終是個奇蹟,那小豬肚子一般大的黑鐵塔能吐出這麼多白珍珠般的炒米更是奇蹟,用開水一泡,稠稠的,糯糯的,香香的,滑滑的,甜甜的,炸出來的`米就是比煮出來的米好喝也是個奇蹟。

  新年裡的女孩很美,美在脖子間的紅絲巾,村上幾乎每個女孩脖子上都有一條類似今年流行的歐根紗絲巾,清一色深深淺淺的紅,把凜冽的冬季打扮得分外嫵媚和繽紛。誰家女子若空著脖子,誰家父母則會顏面全無,怎麼湊也得湊出買絲巾的錢來,粉粉的絲巾把不俊的女孩也會襯得粉嫩粉嫩。

  新年裡我和閨蜜顯擺的不是誰的壓歲錢多,也不是誰的絲巾美,而是誰家的油泡多,為防謊報,會偷偷去家中核實,在我們看來,誰家油泡多,新年天數則長,誰家沒了油泡預示誰家新年已經結束。

  我生兒子那會,得了厭食症,懷孕不厭食產後厭食,什麼都不想吃,眼看著人越來越消瘦,奶水越來越少,母親束手無策,最後,想到這道從小我們百吃不厭的菜,不想,就這麼一碗草根油泡,吊出了我貯藏已久的胃口。

  現在條件好了,油泡什麼時候吃都可以,不需一罐只需一碗,現嵌現吃,新鮮著。不過,失去了以前的肥沃,罐裡的油泡越燉越入味,越燉越柔軟,到後來似乎能入口即化。

  現在條件好了,女孩們再不用頂著寒風去挑野菜,母親們再不用排著隊去換油泡,菜刀交響曲再也聽不到,每家屋頂不再炊煙裊裊,過年都往飯店跑,一桌子美味佳餚,就是少了油泡,童年記憶裡的油泡,已被華宴清剿。

  新年裡,母親們很少牽著孩子們跑親戚,父親們不再跑到書場聽書坐在陽光下看書,不是窩在床上看肥皂劇玩遊戲就是坐在麻將桌上硝煙瀰漫,年味親味已被網路被麻將清剿。

  新年裡的女孩比以往更美,脖子間的裝飾品不再是紗巾,而是各種羊絨各種貂毛,高貴了,但少了一份絀樸之美。

  新年裡,我仍會跟閨蜜顯擺,擺出的卻是層層無聊陣陣茫然,數的不是家裡還有多少油泡,而是還有多少人情債。

  以往的日子雖然清貧,但自有一番清歡與清香。

  懷念聲聲疊疊的評彈聲,懷念能使牆壁生輝的畫報,懷念稚嫩頸部飄揚的紅紗巾,懷念田野裡挑野菜的女孩,懷念響徹村莊天空的炒米爆炸聲,懷念村莊裡的剁肉聲,懷念母親嵌油泡的溫暖背影,懷念屋頂上的炊煙裊裊,懷念罐子裡豐碩肥沃的油泡------

  如今,這些都成句號,劃時代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