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文言文
《琵琶行》作於唐憲宗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秋天,時白居易四十五歲,任江州司馬。
琵琶行 / 琵琶引
唐代:白居易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不得志 一作:不得意)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六么 一作:綠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暫歇 一作:漸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銀篦 一作:雲篦)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樑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悽悽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琵琶行作文
《琵琶行》是感傷的。
瑟瑟荻花,蕭蕭楓葉;寂寂秋江,冷冷孤月;炎涼世態,冷暖人情——曲曲斷腸的琵琶聲中,詩人體味到的是宦海浮沉的蒼涼。
紅顏琵琶,當年在教坊曾屬首部;詩人才情,也曾贏得一時盛名。而今相逢在天涯淪落的客船上,孤傲清高的心靈怎能不生出絲絲縷縷的悵惘和感傷。
經常說到唐代的風流和氣度,唐代的確是一個奇幻而壯麗的時代,上個世紀末,還有一幫挺“前衛”的小夥子嚷嚷著要“夢迴唐朝”呢,現今的人們似乎很難把唐代和“感傷”一類的字眼兒聯絡在一起。然而歷史畢竟有著自身的規律,天寶悲歌、安史之亂自是不必說了。近半個世紀後,被貶謫江州的白居易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時代的無奈和辛酸,幾曲琵琶觸動的是詩人早就鬱積在心中的不平。因為不平,詩人感到孤獨;因為孤獨,詩人渴望交流;因為交流,詩人獲得慰藉;又因為這難得的慰藉,詩人的兩行清淚便毫無節制地濡溼了那一襲黯黯青衫,雖然他面對的是素昧平生且身份地位懸殊的江湖歌女。
對於出生在公元772年且久居長安並才華橫溢的白居易來說,逝去不久的盛唐風流是他所熟知並嚮往的,但此時的他正處在人生最失意的階段,他或許還不敢想象日後的安寧和閒適。晚年的白居易,在“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的物質環境裡,在“晚來天欲雪,寧飲一杯無?”的閒適情調下,是否偶爾還會記起多年前那個讓他淚溼“青衫”的琵琶女?那夜的感傷對白居易來說,也許只是暫時的,因為五年後詩人又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長安,又見到了親切的皇上(雖然皇上是換了)。而那位可憐的琵琶女呢?怕是更見蒼老和憔悴了吧——人和人的命運究竟是不一樣的。
古希臘人的觀念認為,詩隱藏著一個民族全部的秘密。
秋風在窗外蹣跚著、嘆息著,檯燈下幽坐的我暗想揣想,《琵琶行》的“密碼”是什麼呢?——是“命運”(這正是雨果在巴黎聖母院所發現的那個鐫刻在石碑上的單詞)。記不得是那位高人說過,二流的作家講述故事,一流的作家講述命運。詩人也不例外。
白居易用明白而精當的語言有意為我們展開的是兩個人物命運的畫卷,命運是神秘的,但白居易的語言卻是明白的,明白的不禁讓人產生疑惑——故事的背景恰是中國文人偏愛的冷落清秋,故事的起因恰是“黯然銷魂”的依依離別,再加上一位曾經是色藝雙絕而今獨守空船的纖纖歌女,而承擔演奏任務的又是當時流行的錚錚琵琶,還有江邊默默的畫舫,以及空中寂寂的皎月——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虛構的,那位空負才華而淪落江湖的歌女難道不是詩人自身的寫照嗎?即便真的如此,也不必費心地去考證琵琶女是否真有其人,人生中誰有悲喜沉浮,“她”就是誰的不離之身影!
要說白居易是一個感傷詩人,是不準確的,詩歌史更樂於提到他的“諷喻詩”。但《長恨歌》和《琵琶行》確是我國古代感傷詩歌的巔峰之作。問題還不僅僅侷限於詩歌藝術這一層面上。白居易——一個上層的精英知識分子,琵琶女——一個底層的民間歌女;前者不幸被貶,後者無奈淪落;宦海沉浮也好,江湖飄零也罷——都是天涯斷腸之人,在這清冷的秋江月夜,兩個脆弱而憂傷的生命相遇,兩種內容不同但形式相似的命運撞擊出了強烈的火花。這火花,既溫暖了彼此孤寂的靈魂,也同時照亮了那個時代——白居易的遭遇折射的是朝廷的腐敗,而琵琶女的'身世反映的則是底層的困苦,兩種命運的疊加便是時代的鏡子,在這面鏡子裡我們不難看出,曾經是風情萬種的大唐王朝已呈“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頹勢,因此感傷是註定了的。
作為中唐詩壇的大腕,白居易仍然算得上瀟灑,但卻沒有了“李白、張旭那種天馬行空式的飛逸飄動,甚至也缺乏杜甫、顏真卿那種忠摯剛健的骨力氣勢”,“一層薄薄的孤冷、傷感和憂鬱”籠上了中唐詩人們的心頭,韋應物的“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柳宗元的“驚風亂
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劉禹錫的“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還有盧綸、錢起、賈島……但這一切還僅僅是個開始,在此後不久的杜牧和李商隱的詩作中,我們讀到的便是更加徹底和純粹的感傷,於是乎,大唐王朝就無可奈何地走向結束並漸漸遠去,終於只剩下了一卷卷不死的詩歌(其中當然有《琵琶行》),等著後人去解讀,去感慨……
看來,古希臘人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