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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二心集》雜文集:《幾條“順”的翻譯》

魯迅《二心集》雜文集:《幾條“順”的翻譯》

  引導語:魯迅的《幾條“順”的翻譯》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長庚,收錄在他的《二心集》雜文集中,下面是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幾條“順”的翻譯〔1〕

  在這一個多年之中,拚死命攻擊“硬譯”的名人,已經有了三代:首先是祖師梁實秋教授,其次是徒弟趙景深〔2〕教授,最近就來了徒孫楊晉豪〔3〕大學生。但這三代之中,卻要算趙教授的主張最為明白而且徹底了,那精義是——“與其信而不順,不如順而不信。”

  這一條格言雖然有些希奇古怪,但對於讀者是有效力的。

  因為“信而不順”的譯文,一看便覺得費力,要借書來休養精神的讀者,自然就會佩服趙景深教授的格言。至於“順而不信”的譯文,卻是倘不對照原文,就連那“不信”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然而用原文來對照的讀者,中國有幾個呢。這時候,必須讀者比譯者知道得更多一點,才可以看出其中的錯誤,明白那“不信”的所在。否則,就只好胡里胡塗的裝進腦子裡去了。

  我對於科學是知道得很少的,也沒有什麼外國書,只好看看譯本,但近來往往遇見疑難的地方。隨便舉幾個例子罷。《萬有文庫》〔4〕裡的周太玄先生的《生物學淺說》裡,有這樣的一句——

  “最近如尼爾及厄爾兩氏之對於麥……”

  據我所知道,在瑞典有一個生物學名家Nilsson-Ehle是考驗小麥的遺傳的,但他是一個人而兼兩姓,應該譯作“尼爾生厄爾”才對。現在稱為“兩氏”,又加了“及”,順是順的,卻很使我疑心是別的兩位了。不過這是小問題,雖然,要講生物學,連這些小節也不應該忽略,但我們姑且模模胡胡罷。

  今年的三月號《小說月報》上馮厚生先生譯的《老人》裡,又有這樣的一句——

  “他由傷寒病變為流行性的感冒(Influenza)的重病……”

  這也是很“順”的,但據我所知道,流行性感冒並不比傷寒重,而且一個是呼吸系病,一個是消化系病,無論你怎樣“變”,也“變”不過去的。須是“傷風”或“中寒”,這才變得過去。但小說不比《生物學淺說》,我們也姑且模模胡胡罷。這回另外來看一個奇特的實驗。

  這一種實驗,是出在何定傑及張志耀兩位合譯的美國Conklin所作的《遺傳與環境》裡面的。那譯文是——“……他們先取出兔眼睛內髓質之晶體,注射於家禽,等到家禽眼中生成一種‘代晶質’,足以透視這種外來的蛋白質精以後,再取出家禽之血清,而注射於受孕之雌兔。雌兔經此番注射,每不能堪,多遭死亡,但是他們的眼睛或晶體並不見有若何之傷害,並且他們卵巢內所蓄之卵,亦不見有什麼特別之傷害,因為就他們以後所生的小兔看來,並沒有生而具殘缺不全之眼者。”

  這一段文章,也好像是頗“順”,可以懂得的.。但仔細一想,卻不免不懂起來了。一,“髓質之晶體”是什麼?因為水晶體是沒有髓質皮質之分的。二,“代晶質”又是什麼?三,“透視外來的蛋白質”又是怎麼一回事?我沒有原文能對,實在苦惱得很,想來想去,才以為恐怕是應該改譯為這樣的——“他們先取兔眼內的製成漿狀(以便注射)的水晶體,注射於家禽,等到家禽感應了這外來的蛋白質(即漿狀的水晶體)而生‘抗晶質’(即抵抗這漿狀水晶體的物質)。然後再取其血清,而注射於懷孕之雌兔。……”

  以上不過隨手引來的幾個例,此外情隨事遷,忘卻了的還不少,有許多為我所不知道的,那自然就都溜過去,或者照樣錯誤地裝在我的腦裡了。但即此幾個例子,我們就已經可以決定,譯得“信而不順”的至多不過看不懂,想一想也許能懂,譯得“順而不信”的卻令人迷誤,怎樣想也不會懂,如果好像已經懂得,那麼你正是入了迷途了。

  【註解】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長庚。

  〔2〕趙景深四川宜賓人,當時復旦大學教授,北新書局編輯。他在《讀書月刊》第一卷第六期(一九三一年三月)《論翻譯》一文中為誤譯辯解說:“我以為譯書應為讀者打算;換一句話說,首先我們應該注重於讀者方面。譯得錯不錯是第二個問題,最要緊的是譯得順不順。倘若譯得一點也不錯,而文字格里格達,吉里吉八,拖拖拉拉一長串,要折斷人家的嗓子,其害處當甚於誤譯。……所以嚴復的‘信’‘達’‘雅’三個條件,我以為其次序應該是‘達’‘信’‘雅’。”

  〔3〕楊晉豪上海奉賢人,當時南京中央大學學生。他在《社會與教育》第二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三一年九月)發表《從“翻譯論戰”說開去》一文,攻擊當時馬列主義著作和“普羅”文學理論的譯文“生硬”,“為許多人所不滿,看了喊頭痛,嘲之為天書”。又說“翻譯要‘信’是不成問題的,而第一要件是要‘達’!”

  〔4〕《萬有文庫》商務印書館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四年間出版的大型叢書,收入中外著作兩千餘種,共四千冊。

  作者魯迅生平簡介:

  魯迅,清朝光緒辛巳年八月初三(1881年9月25日)出生於浙江省紹興市會稽縣東昌坊口新臺門周家,初名周樟壽,後改名周樹人,在南京求學時學名為“周樟壽”,字豫山、豫亭、豫才。是中國現代小說的奠基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至三十八歲,使用魯迅為筆名。二弟周作人,三弟周建人,合稱為“周氏三兄弟”。魯迅1902年考取留日官費生,赴日本進東京的弘文學院學習。1904年9月,入仙台醫學專科學醫。後棄醫從文學(詳見《藤野先生》一文),回到本國從事文藝工作,希望用以改變國民精神。1905—1907年,參加革命黨人的活動,發表了《摩羅詩力說》《文化偏至論》等論文。期間曾奉母命回國結婚,夫人朱安。1909年,與其弟周作人一起合譯《域外小說集》,介紹外國文學,同年回國,先後在杭州紹興等地擔任教師。

  辛亥革命後,魯迅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員、僉事等職並在北京大學、女子師範大學等校授課。是一個非常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1918年5月,首次用“魯迅”作筆名,發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奠定了新文學運動的基石。五四運動前後,參加《新青年》雜誌工作,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

  1918年到1926年間,陸續創作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吶喊》《彷徨》,雜文集《墳》《熱風》《華蓋集》《而已集》《二心集》,散文詩集《野草》,回憶性散文集《朝花夕拾》(又名《舊事重提》)等專集。其中,1921年12月發表中篇小說《阿Q正傳》。從1927年到1936年,創作了歷史小說集《故事新編》中的大部分作品和大量的雜文,收輯在《墳》《而已集》《三閒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編》、《且介亭雜文末編》、《集外集》和《集外集拾遺》等專集中。其中《魯迅全集》中的《社戲》被列入上海教育出版社,《風箏》《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社戲》被列入人民教育出版社七年級課本,《雪》《藤野先生》《孔乙己》列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八年級課本,《故鄉》列入人民教育出版社九年級課本。《社戲》《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被列入江蘇教育出版社七年級課本,《風箏》被列入江蘇教育出版社八年級課本。《少年閏土》被列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六年級課本。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因肺結核病逝於上海,上海上萬名民眾自發舉行公祭、送葬,葬於虹橋萬國公墓。1956年,魯迅遺體移葬虹口公園,毛澤東為重建的魯迅墓題字。魯迅被譽為“民族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