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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二心集》雜文集:《再來“順”的翻譯》

魯迅《二心集》雜文集:《再來一條“順”的翻譯》

  引導語:毛澤東曾經這樣評價魯迅先生:“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寶貴的性格。”硬骨頭其“硬”主要體現在魯迅先生的雜文上。下文是有關他的《二心集》雜文集中的一篇文章《再來一條“順”的翻譯》,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再來一條“順”的翻譯〔1〕

  這“順”的翻譯出現的時候,是很久遠了;而且是大文學家和大翻譯理論家,誰都不屑注意的。但因為偶然在我所蒐集的“順譯模範文大成”稿本里,翻到了這一條,所以就再來一下子。

  卻說這一條,是出在中華民國十九年八月三日的《時報》〔2〕裡的,在頭號字的《針穿兩手……》這一個題目之下,做著這樣的文章:

  “被共黨捉去以錢贖出由長沙逃出之中國商人,與從者二名,於昨日避難到漢,彼等主僕,均鮮血淋漓,語其友人曰,長沙有為共黨作偵探者,故多數之資產階級,於廿九日晨被捕,予等繫於廿八夜捕去者,即以針穿手,以秤秤之,言時出其兩手,解布以示其所穿之穴,尚鮮血淋漓。……(漢口二日電通電)”

  這自然是“順”的,雖然略一留心,即容或會有多少可疑之點。譬如罷,其一,主人是資產階級,當然要“鮮血淋漓”的了,二僕大概總是窮人,為什麼也要一同“鮮血淋漓”的呢?其二,“以針穿手,以秤秤之”幹什麼,莫非要照斤兩來定罪名麼?但是,雖然如此,文章也還是“順”的,因為在社會上,本來說得共黨的行為是古里古怪;況且只要看過《玉曆鈔傳》,就都知道十殿閻王的某一殿裡,有用天秤來秤犯人的辦法,〔3〕所以“以秤秤之”,也還是毫不足奇。只有秤的時候,不用稱鉤而用“針”,卻似乎有些特別罷了。幸而,我在同日的一種日本文報紙《上海日報》〔4〕上,也偶然見到了電通社〔5〕的同一的電報,這才明白《時報》是因為譯者不拘拘於“硬譯”,而又要“順”,所以有些不“信”了。

  倘若譯得“信而不順”一點,大略是應該這樣的:“……彼等主僕,將為恐怖和鮮血所渲染之經驗談,語該地之中國人曰,共產軍中,有熟悉長沙之情形者,……予等繫於廿八日之半夜被捕,拉去之時,則在腕上刺孔,穿以鐵絲,數人或數十人為一串。言時即以包著沁血之布片之手示之……”

  這才分明知道,“鮮血淋漓”的並非“彼等主僕”,乃是他們的“經驗談”,兩位僕人,手上實在並沒有一個洞。穿手的東西,日本文雖然寫作“針金”,但譯起來須是“鐵絲”,不是“針”,針是做衣服的。至於“以秤秤之”,卻連影子也沒有。

  我們的“友邦”好友,頂喜歡宣傳中國的古怪事情,尤其是“共黨”的;四年以前,將“裸體遊行”〔6〕說得像煞有介事,於是中國人也跟著叫了好幾個月。其實是,警察用鐵絲穿了殖民地的革命黨的手,一串一串的牽去,是所謂“文明”國民的行為,中國人還沒有知道這方法,鐵絲也不是農業社會的產品。從唐到宋,因為迷信,對於“妖人”雖然曾有用鐵索穿了鎖骨,以防變化的法子,但久已不用,知道的人也幾乎沒有了。文明國人將自己們所用的文明方法,硬栽到中國來,不料中國人卻還沒有這樣文明,連上海的翻譯家也不懂,偏不用鐵絲來穿,就只照閻羅殿上的辦法,“秤”了一下完事。

  造謠的和幫助造謠的,一下子都顯出本相來了。

  【註解】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二卷第一期,署名長庚。

  〔2〕《時報》獲葆賢創辦的報紙,一九○四年四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九年九月停刊。

  〔3〕《玉曆鈔傳》全稱《玉曆至寶鈔傳》,題稱宋代“淡痴道人夢中得授,弟子勿迷道人鈔錄傳世”,是一部宣揚因果報應迷信思想的書,共八章。其中第二章《〈玉曆〉之影象》中有用天秤稱犯人的影象。

  〔4〕《上海日報》日本人辦的日文報紙,一九○四年七月在上海創刊,原名《上海新報》,週刊,一九○五年三月改為日報。

  〔5〕電通社即日本電報通訊社,一九○一年在東京創辦,一九三六年與新聞聯合通訊社合併為同盟社。電通社於一九二○年在中國上海設立分社。

  〔6〕“裸體遊行”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順天時報》(日本帝國主義者在北京辦的報紙)登載一則題為《打破羞恥——武漢街市婦人之裸體遊行》的新聞,造謠誣衊當時尚維持國共合作的武漢政府。當時中國一些反動報紙曾加以轉載。

  魯迅雜文集語錄

  1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無聲的中國》一九二七年

  2

  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裡轉,轉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 ——《隨感錄二十五》一九一八年

  3

  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麼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於『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兩地書》一九二五年

  4

  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鎗斃或坐監的。現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於犯了罪。 ——《可惡罪》一九二七年

  5

  無論從那裡來的,只要是食物,壯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認是吃的東西。惟有衰病的,卻總常想到害胃,傷身,特有許多禁例,許多避忌;還有一大套比較利害而終於不得要領的理由,例如吃固無妨,而不吃尤穩,食之或當有益,然究以不吃為宜云雲之類。但這一類人物總要日見其衰弱的,自己先已失了活氣了。 ——《看鏡有感》一九二五年

  6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新增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讚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衛,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論睜了眼看》一九二五年

  7

  中國人的雖然想了各種苟活的理想鄉,可惜終於沒有實現。但我卻替他們發現了,你們大概知道的罷,就是北京的第一監獄。這監獄在宣武門外的空地裡,不怕鄰家的火災;每日兩餐,不慮凍餒;起居有定,不會傷生;構造堅固,不會倒塌;禁卒管?,不會再犯;強盜是決不會來搶的。住在裡面,何等安全,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缺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北京通訊》一九二五年

  8

  中國各處是壁,然而無形,像『鬼打牆』一般,使你隨時能『碰』,能打這牆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勝利者。 ——《碰壁之後》一九二五年

  9

  中國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兩種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於打撲,使他畏葸退縮,彷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們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 ——《海上的兒童》一九三三年

  10

  說話到真人厭惡,比毫無動靜來,還是一種幸福。 ——《「墳」題記》一九二六年

  11

  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所首先發見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嘬?,營營地叫,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士更英雄。但是戰士已經死了,不再來揮去牠們。於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牠們的完全,遠在戰士之上。的確的,誰也沒有發見過蒼蠅們的缺點和創傷。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戰士和蒼蠅》一九二五年

  12

  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於舊狀況那麼心平氣和,於較新的機運就這麼疾首蹙額;於已成之局那麼委曲求全;於初興之事就這麼求全責備? ——《這個與那個》一九二六年

  13

  中國人不疑自己的多疑。 ——《我要騙人》一九三六年

  14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即恐懼顫抖),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嘴?看剝羊,彷彿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後走不幾步,他們並這一點也就忘了。 ——《娜拉走後怎樣》一九二六年

  15

  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並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並不下於學者和軍閥。 ——《答有恆先生》一九二七年

  16

  我總覺得洋鬼子比中國人文明,貨只管排,而那品性卻很有可學的地方,這種敢於指摘自己國度的錯誤的,中國人就很少。 ——《兩地書之廿九》一九二五年

  17

  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裡,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經驗》一九三三年

  18

  中國人自己誠然不善於戰爭,卻並沒有詛咒戰爭;自己誠然不願出戰,卻並未同情於不願出戰的他人;雖然想到自己,卻沒有想到他人的自己。 ——《一個青年的夢譯者序二》一九一九年

  19

  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未有天才之前》一九二六年

  20

  即使艱難,也還要做;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冷笑家的贊成,是在見了成功之後…… ——《中國語文的新生》一九三四年

  21

  「可惜中國人但對於羊顯兇獸相,而對於兇獸則顯羊相,所以即使顯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這樣下去,一定要完結的。」「我想,要中國得救,也不必添甚麼東西進去,只要青年們將這兩種性質的古傳用法,反過來一用就夠了;對手如兇獸時就如兇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 ——《忽然想到.七》一九二五年

  22

  「凡中國所有的,外國也都有。外國人說中國多臭蟲,但西洋也有臭蟲……假使世界上只有一家有臭蟲,而遭別人指摘的時候,實在也不太舒服的……最好還是希望別家也有臭蟲,而竟發現了就更好。」 ——《外國也有》一九三三年

  23

  「自有歷史以來,中國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隸、敲掠、刑辱、壓迫下來的,非人類所能忍受的楚痛,也都身受過,每一考查,真教人覺得不像活在人間。」 ——《病後雜談之餘》一九三四年

  24

  「從生活窘迫過來的人,一到了有錢,容易變成兩種情形:一種是理想世界,替處同一境遇的人著想,便成為人道主義;一種是甚麼都是自己掙起來,從前的遭遇,使他覺得甚麼都是冷酷,便流為個人主義。我們中國大概是變成個人主義者多。」 ——《文藝與政治的歧途》一九二七年

  25

  「許多歷史的教訓,都是用極大的犧牲換來的。譬如吃東西吧,某種是毒物不能吃,我們好象全慣了,很平常了。不過,還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的。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過,不過不好吃,所以後人不吃了,像這種人我們當極端感謝的。」 ——《今天的兩種感想》一九三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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