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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夜雨寄北》原文翻譯與賞析

李商隱《夜雨寄北》原文翻譯與賞析

  夜雨寄北

  唐·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①,巴山②夜雨漲秋池③。

  何當④共剪西窗燭⑤,卻⑥話巴山夜雨時。

  【註釋】:

  ①期:期限。

  ②巴山:在今四川省南江縣以北。

  ③池:水池。

  ④何當:何時能夠。

  ⑤共剪西窗燭:在西窗下共剪燭蕊。

  ⑥卻:還,再。

  【寫作背景】:

  這是晚唐詩人李商隱身居遙遠的異鄉巴蜀寫給在長安的妻子的一首抒情七言絕句。詩人用樸實無華的文字,寫出他對妻子的一片深情,親切有味。全詩構思新巧,自然流暢,跌有致,很有意境。

  【譯】:

  你經常問我什麼時候回家,我沒有固定的時間回來;今晚巴山下著大雨,雨水已漲滿池子。

  何時你我能重新相聚, 在西窗下同你一起秉燭夜談;再來敘說今日巴山夜雨的情景呢?

  【譯二】:

  你問我回家的日子,我尚未定歸期;今晚巴山下著大雨,雨水漲滿秋池。

  何時你我重新聚首,共剪西窗燭花;再告訴你今夜秋雨,我痛苦的情思。

  【簡】:

  這是一首抒情詩。詩的開頭兩句以問答和對眼前環境的抒寫,闡發了孤寂的情懷和對妻子深深的懷念。後兩句即設想來日重逢談心的歡悅,反襯今夜的孤寂。語淺情深,含蓄雋永,炙人口,餘味無窮。

  有人考證,以為此詩是作者於大中五年(851)七月至九月間入東川節度使柳中梓州幕府時作。其時義山妻王氏已歿(王氏歿於大中五年夏秋間)。為此,以為此詩是寄給長安友人。但義山入梓幕,與其妻仙逝,均在大中五年夏秋之際,即使王氏仙逝居先,義山詩作在後,在當時交通阻塞和資訊不靈的時代,也是完全可能的。

  就詩的內容看,按“寄內”解,便情思委曲,悱惻纏綿;作“寄北”看,便嫌細膩恬淡,未免纖弱。

  【賞】:

  李商隱的一生是不幸的。他剛剛踏入仕途,就被捲進了牛、李的朋黨之爭中。(牛,牛僧孺;李,李德裕。朋黨,官僚集團。)852年隨柳仲入蜀,實屬迫不得已。仕途多艱,妻子早逝,心境是悲涼的。

  幾年以前,當他在徐州盧循正幕府時,他頗為躊躇滿志。“且吟王從軍樂,不賦淵明歸去來。”(《贈四同舍》)到四川以後,這種樂觀情緒消失了。“三年苦霧巴江水,不為離人照屋樑。”(《初起》)他斷絕了與外界的交往,甚至與同府的幕僚也沒有什麼交誼。

  《夜雨寄北》,寫得一往情深,而且詩寄的“君”,關切地問著他的歸期,他也盼著與“君”“共剪西窗燭”。這個“君”,至少具備三個條件。一,以往過從較密;二,此刻仍有詩書交往;三,彼此心心相印。從現存的李商隱的詩文看來,有一個人可以成為這樣的“君”,那就是晚唐的詞人溫庭。

  李商隱在徐州幕時,溫曾有詩“秋日旅舍寄義山李侍御”。李商隱在四川時,也有三首詩寄贈溫。溫的出身較李要名貴些,是唐初宰相溫彥博的裔孫,但他也同樣受到牛黨令狐的排擠和壓抑,晚年才做了方城尉與國子助教。如果沒有相反的證據,大可以說,《夜雨寄北》,是李商隱在梓州幕府時寫給溫庭的。這樣,或許能更為精細地品味出詩中蘊含的情感內容。

  “君問歸期未有期”,詩一開始,就擺出了不可解脫的矛盾。歸期的希望與未有期的失望,兩相對立。悲沉痛,籠罩全篇。“巴山夜雨漲秋池”,表面上看,是即景點題。但是這一景象把歸期未有期的沉痛情緒,渲染得更形象、更濃郁了。獨在他鄉異域的巴山,是秋天,又是深夜,又是夜雨。這一情境本身就是令人傷感的。尤其是“漲秋池”三字,秋雨綿綿,把池水都漲滿了。詩人抓住了這一精細的而又富於生活實感的畫面,調動讀者的想象,似乎秋池裡漲的不是秋水,而是詩人難以解脫的痛苦。

  絕句雖屬短制,但也講究結構的技藝。前人有言,絕句大抵起承二句困難,然不過平直敘起為佳,從容承之為是。至如宛轉變化工夫,全在第三句。這首詩的第三句,就顯示了這種工夫。“何當共剪西窗燭”,開一筆,從眼前跳脫到將來,從巴山跳脫到北方(長安),用示現的修辭方法,寫出詩人的遐想。“共剪西窗燭”,可能溶化了杜甫《羌村三首》中“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的詩境,但是由夫婦化為友朋,活用了,情味更濃。“何當”二字,意思是“什麼時候才能夠”,照應首句“未有期”,既有熱切地盼望,又有難以料定的惆悵。在情意上,與前兩句,似斷非斷。

  第四句顯得更為精彩。“卻話巴山夜雨時”,是承“共剪西窗”而來,為順流之舟。在短小得只能有四句的絕句體裁裡,毫不可惜地運用了重複句意,不能不謂之大膽。然而,再次出現的“巴山夜雨”,無單調之嫌,文意反而曲折深厚。如果說,前一句“巴山夜雨”是以景寫情,那麼這一句的“巴山夜雨”卻是以情寫景。它與“西窗剪燭”,組成一幅溫暖的動態畫面,表現了詩人對於歸期的嚮往,對於“君”的深厚友情。這給詩中增添了歡欣感。這種歡欣只是一種難以卜料的期待,因而示現於將來的欣慰,又加劇了眼前歸期未有期的痛苦。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的情感不斷起伏、跳躍,但是通篇的情感色調又是和諧、統一的。

  李商隱的詩,特別是他晚年的詩,感傷情緒很濃。這種感傷反映了時代的黑暗,反映了他個人遭遇的不幸。《夜雨寄北》,雖然有些歡欣的折光,總的'看來,也是感傷的。只是這種感傷表現得很曲折、很深沉。一句“巴山夜雨漲秋池”,隱含了多少豐富的潛臺詞。這裡似乎不是由於夫妻分離而感到的痛苦,實在是深深包含了詩人此時此地回顧一生的哀愁,隱含著對於現實的憤與絕望。

  這首詩即興寫來,寫出了詩人剎那間情感的曲折變化。語言是樸實的,在遣詞、造句上看不出修飾的痕跡。李商隱的大部分詩,辭藻華美,用典精巧,長於象徵、暗示。這首《夜雨寄北》,表現了李商隱詩的另一種風格:質樸、自然,卻同樣具有“寄託深而措辭婉”的藝術特色。

  【賞二】:

  這首詩,《萬首唐人絕句》題作《夜雨寄內》,“內”就是“內人”—妻子:現傳李詩各本題作《夜雨寄北》,“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有人經過考證,認為它作於作者的妻子王氏去世之後,因而不是“寄內”詩,而是寫贈長安友人的。但從詩的內容看,按“寄內”理解,似乎更確切一些。

  第一句一問一答,先停頓,後轉折,跌有致,極富表現力。譯一下,那就是:“你問我回家的日期;唉,回家的日期嘛,還沒個準兒啊!”其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已躍然紙上。接下去,寫了此時的眼前景:“巴山夜雨漲秋池”,那已經躍然紙上的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便與夜雨交織,綿綿密密,淅淅瀝瀝,漲滿秋池,瀰漫於巴山的夜空。

  然而此愁此苦,只是借眼前景而自然顯現;作者並沒有說什麼愁,訴什麼苦,卻從這眼前景生髮開去,馳騁想象,另闢新境,表達了“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願望。其構思之奇,真有點出人意外。然而設身處地,又覺得情真意切,字字如從肺腑中自然流出。“何當”(何時能夠)這個表示願望的詞兒,是從“君問歸期未有期”的現實中迸發出來的;“共剪……”、“卻話……”,乃是由當前苦況所激發的對於未來歡樂的憬。盼望歸後“共剪西窗燭”,則此時思歸之切,不言可知。盼望他日與妻子團聚,“卻話巴山夜雨時”,則此時“獨聽巴山夜雨”而無人共語,也不言可知。獨剪殘燭,夜深不寐,在淅淅瀝瀝的巴山秋雨聲中閱讀妻子詢問歸期的信,而歸期無準,其心境之鬱悶、孤寂,是不難想見的。作者卻跨越這一切去寫未來,盼望在重聚的歡樂中追話今夜的一切。於是,未來的樂,自然反襯出今夜的苦;而今夜的苦又成了未來剪燭夜話的材料,增添了重聚時的樂。四句詩,明白如話,卻何等曲折,何等深婉,何等含蓄雋永,餘味無窮!

  姚培謙在《李義山詩集箋》中評《夜雨寄北》說:“‘料得閨中夜深坐,多應說著遠行人’(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是魂飛到家裡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後也,奇絕!”這看法是不錯的,但只說了一半。實際上是:那“魂”“預飛到歸家後”,又飛回歸家前的旅之地,打了個來回。而這個來回,既包含空間的往復對照,又體現時間的迴環對比。桂在《札樸》卷六里說:“眼前景反作後日懷想,此意更深。”這著重空間方面而言,指的是此地(巴山)、彼地(西窗)、此地(巴山)的往復對照。徐德泓在《李義山詩疏》裡說:“從他日而話今宵,則此時情,不寫而自深矣。”這著重時間方面而言,指的是今宵、他日、今宵的迴環對比。在前人的詩作中,寫身在此地而想彼地之思此地者,不乏其例;寫時當今日而想他日之憶今日者,為數更多。但把二者統一起來,虛實相生,情景交融,構成如此完美的意境,卻不能不歸功於李商隱既善於借鑑前人的藝術經驗,又勇於進行新的探索,發揮獨創精神。

  上述藝術構思的獨創性又體現於章法結構的獨創性。“期”字兩見,而一為妻問,一為己答;妻問促其早歸,己答嘆其歸期無準。“巴山夜雨”重出,而一為客中實景,緊承己答;一為歸後談助,遙應妻問。而以“何當”介乎其間,承前啟後,化實為虛,開拓出一片想象境界,使時間與空間的迴環對照融合無間。近體詩,一般是要避免字面重複的,這首詩卻有意打破常規,“期”字的兩見,特別是“巴山夜雨”的重出,正好構成了音調與章法的迴環往復之妙,恰切地表現了時間與空間迴環往復的意境之美,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宋人王安石《與寶覺宿龍華院》雲:“與公京口水雲間,問月‘何時照我還?’邂逅我還(回還之還)還(還又之還)問月:‘何時照我宿鐘山?’”楊萬里《聽雨》雲:“歸舟昔歲宿嚴陵,雨打疏聽到明。昨夜茅簷疏雨作,夢中喚作打聲。”這兩首詩俊爽明快,各有新意,但在構思謀篇方面受《夜雨寄北》的啟發,也是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