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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才女意識的詩性觀照

李清照才女意識的詩性觀照

  才女意識是李清照女性意識的核心。她的博學與雅趣,真情與靈氣,高傲與叛逆,憂鬱與憂患,無不彙集她獨特個性的方方面面,無不基於女性作為人的意識的覺醒,真正體現了屬於李清照的思想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中國古代文學史,實質是一部絢爛的男性文學發展史。它以男性的視角,男性的語言,記錄著歷史的風風雨雨,人生的喜怒哀樂,形成了人們習慣的男性文學思維。而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卻以她獨特的個性和卓越的才華獨樹一幟,讓我們領略到迥異於一般男性文學的獨特風采,更讓我們去審視一個古代女性較為完整的人格。歷來評論李清照的文章,多數未能擺脫男性思維,因而也不能深切把握李清照的真性。筆者擬著力於文字,藉助李清照的作品,探討真正屬於李清照的思想意識及其文學價值。

  一、博學與雅趣

  李清照出身於書香門第,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她擅長金石研究、書畫、博弈及詩詞創作。良好的文化修養和高潔的品格修養所生髮出的博學和雅趣,透過詠物詩詞表現出來,顯得格外超凡脫俗和豐富多彩,充分體現了她發自內心的才女意識。如《多麗・詠白菊》詞,首先描寫了白菊的生活環境和高潔品質,流露了詞人對高潔品格的執著追求;接著詞人“細看取”白菊花,深悟到與“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進一步點明喜菊之因。詞人用這兩個典故表明自己品格如屈原“餐菊落英”般高潔晶瑩,如陶潛“採菊東籬”般脫俗飄逸。下片又以“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與前文照應,堅信只要有白菊的品格,即使有如屈原與陶潛的悲慘命運,也會流芳百世。這首詞人情與菊品水乳交融相互襯托,寫盡詞人如菊般高雅的品格。

  如果說《詠白菊》是以菊色寄託品格之高潔的話,那麼,《滿庭芳・小閣藏春》詞則是以梅之“韻勝”(指梅花的風韻、神韻勝過一切花種)來寄寓人之情韻的。“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柔”。唐人宋王景《梅花賦》說:“萬木僵臥,梅花載吐,玉立冰姿,不易厥素。”正是如此“韻勝”的梅花才遭“雨藉”、“風柔”的命運而變得“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可是詞人並不因此悲觀失望,她借梅來慰藉自己:“莫恨香消雪減,須通道、掃跡情留。”花開花落,興衰更替,是大自然的客觀規律,重要的是能讓人感覺到永恆難忘的風韻和情致。詞人在結尾處,又深化了這種信念和情感:“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此處借用了北宋林逋《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林逋以“梅妻鶴子”的品格傳世,清照也願以此品格與風韻作為自己精神的追求與寄託。

  總之,菊的聖潔高雅,梅的傲岸俊俏,表現了李清照對人格美的執著追求。這種追求與早年夫妻和諧的雅趣相比,凝聚了過多的沉重和憂傷,融入了更多的社會人生內涵,因此顯得更凝重,更豐厚,更典型,更給人以思想上的啟迪。

  二、真情與靈氣

  宋代是封建禮教形成的時代,女性社會地位的進一步喪失,致使她們與社會隔絕,這是個悲劇,但卻保留了她們內心情感的發展空間。這是為功利物化或為外事幹擾的男性所無法比擬的。

  李清照是一位超凡的女性,有超凡的才華和見識,更有極其深刻而敏銳的人生體驗。她既曾有過遠離塵俗、無憂無慮的閨閣生活,又曾有過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動盪生活,兩種具有巨大反差的生活經歷,孕育了她純真無邪而又執著不懈的人生追求和思想品格。這是她才女意識的又一突出表現。

  少女時代的天真勇敢集中體現在《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詞中,以回首競渡、誤入藕花深處、驚飛一灘鷗鷺等跳動性景色與賦有音樂感的明快節奏,勾畫出一位天真活潑、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形象。其《點絳唇》“蹴罷鞦韆”中,“見客人來,襪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則表現了詞人少女時代真摯、清純的思想感情。對愛情的專注與真摯,是李清照詞最優秀的部分,也是她全部心血的凝聚,充滿了女性的憂怨與靈氣。其詞《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秋色的冷清,“獨上蘭舟”的孤獨,鴻雁寄書、月離西樓的傳統象徵意義,寫盡了詞人極度的相思。最妙的是女性充滿靈氣的獨特心理體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無疑加強了痛苦的深度與力度,又創造性地將難以傳達的愁思具體化、形象化。又如《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以“綠肥紅瘦”極寫相思之苦,已不是簡單的“眉頭”、“心頭”,而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了。這裡,以花稀葉密來喻人瘦情濃,情感的深化極具建立意義。如果說此時的憂怨還只是夫婦小別的“閒怨”,是能夠比喻得出的愁苦,那麼與丈夫訣別之後的痛苦則是刻骨銘心、難以傳達的`。其詞《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述說的就是一種內化了的深刻感傷,由於無法宣洩而被壓抑在心靈深處,反而變得愈發強烈。這種痛苦像一條毒蛇啃噬著人的靈魂,不僅讓人身體消瘦,更讓人精神失去支柱而恍惚。《聲聲慢》則集中表現了這真摯而又深刻的感情,一開始就連用十四個疊字,寫盡了自己悽慘的心境,突如其來的不幸,使女詞人不能自持,她恍恍惚惚尋覓著往日的幸福,而看到的卻只有“曉來風急”、“黃花堆積”、“梧桐細雨”、“黃昏獨守”,而對這“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殘酷現實,只用一個“愁”字怎能負擔得起女詞人痛苦的心境!而這首詞中的“黑”字用得最好,既有黑夜無眠的孤苦,也有所處環境黑暗的怨恨,更有自己心靈深處由悲傷之極而產生的“事事休”的絕望,真是創意出奇。

  李清照以女性的直覺去攝取生活,表現其由少女到老婦逐層深化的心理過程,形成女性情感特有的細膩與綿長。這裡,有少女的真情,也有詩人的靈氣;有女性刻骨銘心的相思,更有詞人自己獨特的心理感受與個性,這是才女所具有的獨特品格。

  三、高傲與叛逆

  李清照的高傲與叛逆集中表現了她俯視巾幗、壓倒鬚眉的倔強個性,這是她遠遠超出一般古代女性的自尊自強的生命意識。

  中國封建禮教無情地窒息了女性的自由意識和創造意識,女性的“自我”意識完全浸沒在男性思維與語言環境中。而李清照是位奇女子,她不但有才華,有學問,而且倔強好勝,不讓鬚眉,對社會政治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並勇於批評時政。朱靖華在《論李清照是齊魯文化性格的婦女典型》一文中稱,這是“齊魯文化”“豪放、剛直、武勇”的影響,是“山東漢子”性格,我認為是有道理的。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就是在別人都“以詩賦取士”的時候,“獨用意經學”的叛逆人物,李清照自幼生活在這樣的鄉土人情中,自然養成了自尊自傲的個性。這也是中國傳統女性最為缺乏的品格。

  李清照的高傲與叛逆,首先,表現在“不讓鬚眉”上,包括自己的丈夫趙明誠。據宋人周輝《清波雜誌》載:她與明誠雪天“和詩”,“明誠每苦之也。”她在詩詞創作中有意創險韻、險句,以及她一生多才多藝,均與此有很大的關係。其次,還表現在敢於批評時政、主持正義、敢作敢為上。眾所周知,貫穿北宋一朝的是新舊兩黨的激烈鬥爭。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曾為蘇軾門下,屬舊黨,因此被列入“黨人”遭流放;而其公公趙挺之屬新黨,善於阿諛奉承,官運亨通。李清照犯險上詩救父,有“何況人間父子情”句,趙挺之不理。李清照後來又有“炙手可熱心可寒”句,諷刺官高勢大的公公是個冷麵人。可見其膽識與個性。這在封建禮教森嚴的古代是十分罕見的。對於南宋的投敵賣國,醉生夢死,李清照更是猛烈抨擊,直指皇帝。“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訊息欠劉琨”;“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表現了極其強烈的愛國之志。第三,還表現在其與眾不同的歷史觀點上。李清照以自己獨立的個性,擁有獨特的見解,這與自古逆來順受的一般女性截然不同。傳統思維總是把亡國與妖女連在一起,李清照卻以女性獨特的思維角度縱觀歷史,得出了“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是因為君臣們“五坊供奉鬥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浯溪中興頌碑和張文潛韻二首》之一)的結論。真是符合歷史發展的獨見卓識,這是囿於男權優勢的男性們無法得出的真理性結論。在其《夏日絕句》中,也表現了她不同凡俗的個性見解。自古“勝者王侯敗者賊”,可李清照卻以樸素的唯物主義觀點,不以成敗論英雄,充分肯定項羽無顏見江東父老、自刎而死的高尚品格。這種觀點只有不受世俗觀念的薰染、具有叛逆性格的人才會有。從反抗封建禮教與封建世俗的意義上看,李清照不愧為女中豪傑。“倜儻有丈夫氣”。除此之外,還表現在她的文學觀念上。她的詩歌創作具有博大之胸懷,渾厚之情感,充分體現了她個性中剛烈堅韌的一面。而在她的詞論中,更是以“詞別是一家”的觀點“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可謂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自恃其才,藐視一切”,清人裴揚對李清照的評價,不無貶義,但卻道出了歷代才子、才女的共同特徵。縱觀我國古代婦女生活史,李清照的這種傲氣與叛逆實在太可貴了,它集中體現了女性自信與自強、自尊與自愛的個性意識。

  四、憂鬱與憂患

  獨樹一幟與女性覺醒的孤獨,離鄉思親與國破家亡的遭遇,加上女性特有的多情與敏感,形成了李清照濃重的憂鬱氣質與憂患意識,決定了她偏重於感傷主義的文學風格。

  李清照沒有脫去女性特有的多愁善感的氣質。她以自己獨特的感受,去體驗人生的苦難,領悟人生的真諦,並用自己的語言講述出來,呈現出獨特的內心世界。她的閨閣詞、愛情詞,無不是以多愁善感的氣質,於愛情的痛苦中去體味人生。如其《武陵春》《聲聲慢》《醉花陰》《鳳凰臺上憶吹簫》諸詞,將“瘦”、“愁”、“病”、“酒”等意象糅合在一起,突出地反映了詞人濃重的憂鬱心理。

  有痛苦意識的人,一定有高於現實的追求;細細品味痛苦的人,才能領悟人生的真諦。李清照寫盡了愛的憂慮,飽嘗了愛的痛苦,所以她的愛情是當時最真實、最高雅、最文明的愛情,與中國傳統的“夫唱婦隨”、“傳宗接代”的愛情觀、婚姻觀相比,更具認識價值與美學價值。她追求“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情之愛,追求“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知己之愛,是李清照才女意識在愛情追求中的體現。但是,李清照的痛苦意識,決不僅僅限於個人的生離死別,而是沉澱了更多的社會憂患意識。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心靈去折射社會的動亂及人民的災難,在其後期作品中,表現得尤為強烈。“多少事,欲說還休”,這種痛苦“非幹病酒”,也不是文人悲秋,而是國破家亡的深切感受。正是這種強烈的社會憂患意識,使李清照晚年的詩詞創作由個人的遭遇拓展為痛悼社會歷史的悲劇,意境更為宏大開闊,感情更加深沉悲壯,其憂患意識亦愈加凝重深沉。

  細膩婉約的表現手法與多愁善感的女性情懷相結合,也加強了作品的憂鬱意識。李清照具有才女敏感的心靈,加上生活視野的侷限,培養起她對身邊事物特有的敏銳感。如花開花謝、梧桐細雨、雁影鶯啼等,都能觸動她的愁思,並藉此準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感受。李清照特別注重心理描寫,並善於使之形象化、具體化。如寫婚後小別之苦:“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以“緊鎖眉頭”的形象使“愁情”具象化,既貼切,又感人;又如,寫流落南方的悽苦,“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永遇樂》)。其他如詠物詞等,透過種種心理的刻畫和瞬間形象的濃縮,讓讀者真切地領略到詞人豐富的內心世界。正是這種傳神的心理描寫濃化了作者的思想感情,使其憂患意識更加濃烈感人。

  總之,才女意識是李清照女性意識的核心。她的博學與雅趣,真情與靈氣,高傲與叛逆,憂鬱與憂患,無不彙集了她獨特個性的方方面面,無不基於女性作為人的意識覺醒,從而構成了李清照自尊、自信、自強的人格美。這,才是李清照在中國文學史、婦女生活史上的真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