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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筆下的梁實秋

余光中筆下的梁實秋

  文學大師梁實秋臺北故居正式揭牌,梁實秋小女兒梁文薔、詩人余光中、聞一多長孫聞黎明等共同出席揭牌儀式。同日,“梁實秋學術研討會”在臺北開幕。本版今日特編髮與詩人余光中亦師亦友的黃維先生的文章,看看余光中筆下的文學大師梁實秋。

  余光中筆下的梁實秋,最有趣的應是他買腰帶的事。梁氏“有點發福,腰圍可觀”,據說他總買不到夠長的腰帶。有一次,“他索性走進中華路一家皮箱店,買下一隻大皮箱,抽出皮帶,留下箱子,揚長而去。”

余光中的“人文主義”

  梁實秋(1902-1987)和余光中(1928-)是兩代才人,各領風騷,都有文學大家以至大師的稱號。餘是梁的私塾弟子,1987年在文章中曾謂如無實秋的提掖,只怕難有光中的今天。余光中在梁氏生前和身後,寫過多篇文章談論老師其人其文,篇幅在四千字以上的有1967年的《梁翁傳莎翁》、1987年的《文章與前額並高》、1988年的《金燦燦的秋收》、1995年的《尺牘雖短寸心長》四文。評說作家,不離“人文主義”手法,即兼及其人其文。余光中的《並高》與《尺牘》二篇主要談人,《梁翁》與《秋收》二篇主要論文。

  梁餘二位都是人師,都堪稱大師;梁翁傳莎翁,餘師怎樣傳梁師呢?

用工筆戲筆為梁實秋造像

  當年余光中這位後生之結識前賢梁實秋,他自稱為“獵獅”。1951年臺灣大學學生余光中23歲,如李賀之於韓愈,把一疊詩稿呈給在省立師範學院(後稱師範大學)任教的文學名家梁實秋,不久後梁氏來函加以鼓勵,餘氏趨梁府拜訪,由是相識。余光中把“仁”“雍容”的“文章公”比作一頭白象,又喻為“文苑之獅”。有獵獅(lion-hunting)事件。又有索序事件。又有“飲一八四二年葡萄酒”事件。1842年產的葡萄酒?夏菁有疑惑:“後來我知道,如果這瓶酒真是百年陳酒,可能要值數千美金;1842年或許只是酒廠創設的年份。”又有“送你去美國讀一趟書,你去嗎?”事件。

  梁實秋譯了莎士比亞全集,卻從未涉足過這位英國國寶的故鄉,對於梁翁不去莎翁故鄉所持的理由,餘氏的反應是:“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余光中筆下的梁實秋,最有趣的應是他買腰帶的事。梁氏“有點發福,腰圍可觀”,據說他總買不到夠長的腰帶。有一次,“他索性走進中華路一家皮箱店,買下一隻大皮箱,抽出皮帶,留下箱子,揚長而去。這倒有點世說新語的味道了。”

  “買帶還箱”是活生生的一幕趣劇。趣劇的主角形貌神態如何,餘氏另有刻劃。為梁實秋造像者,多用意筆潑墨,似乎只有餘氏用工筆重彩:

  五十歲左右的梁實秋——談吐風趣中不失仁,諧謔中自有分寸,十足中國文人的儒雅加上西方作家的機智。他就坐在那裡,悠閒而從容地和我們談笑。我一面應對,一面仔細地打量主人。眼前這位文章鉅公,用英文來說,形體“在胖的那一邊”,予人厚重之感。由於發岸線(hairline)有早退之象,他的前額顯得十分寬坦,整個面相不愧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加以長牙隆準,看來很是雍容。這一切,加上他白皙無斑的膚色,給我的印象頗為特殊。後來我在反省之餘,才斷定那是祥瑞之相,令人想起一頭白象。

散文譯批評:智仁勇

  餘氏認為梁氏散文的特色有四:“首先是機智閃爍,諧趣迭生,時或滑稽突梯,卻能適可而止,不墮俗趣。”“其次篇幅濃縮,不事鋪張,而轉折靈動,情思之起伏往往點到為止。”“再次是文中常有引證,而中外逢源,古今無阻。”“最後的特色在文字。梁先生最恨西化的生硬和冗贅,他出身外文,卻寫得一手地道的中文。”“他的散文裡使用文言的成分頗高,但不是任其並列,而是加以調和。”“梁先生的散文在中歲的《雅舍小品》裡已經形成了簡潔而圓融的風格。”

  《秋收》晚《並高》十個月寫成,時梁氏已逝世快將兩個月;蓋棺評論,餘氏在《秋收》中加上對梁氏散文的文學史透視式評價:“五四以來有數的散文大家”。其筆法和意義,類似於劉把《離騷》等“楚辭”作品評為“詞賦之英傑”。

  餘氏認為“梁實秋這三個字和譯是不可分的”,又說譯莎翁全集是“海格力斯大業”,其“有恆而踏實的精神真不愧為譯界典範”。余光中寫過無數對譯的實際批評,尋章摘句論各家所譯濟慈、雪萊等詩篇的得失。然而,在四篇文章中,他沒有一字一句是對梁譯具體細節的評論。

  這就像在評論梁實秋的散文時,余光中沒有一字一句引述梁氏的具體作品一樣。他對梁氏的散文卻只是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如此“惜墨如金”地不摘其金句、不稱其“墨寶”,難免會使梁氏和餘氏的忠實讀者都感到可惜。

  餘氏極重視梁實秋的文學批評,在四篇文章中,篇篇對此有所論述。在以莎譯為論題的《梁翁》中,他用了四分之一篇幅稱述梁實秋的`文學理論與批評,諸如反浪漫主義、反文學階級性、反文學進化論。他提到魯迅對梁實秋的批評,為之辯護,表揚其風骨,認為其文學批評“對於中國新文學最具重大意義”。

  《秋收》文成近一個月之後,即1988年1月初,在臺北市郊北海墓園《秋之頌》焚祭典禮上,余光中帶領梁氏在世時的門生友好向梁翁致敬,並朗讀焚《秋之頌》誦文。誦文長五百多字,以下為其第二、第三段,其中他以智仁勇這些中國傳統美德稱頌梁翁:

  您一生,兼有智、仁、勇三種品德。青年時代,您是勇者,為了保衛繆斯而大聲疾呼,身陷重圍而不畏懼。中年時代,您是智者,高超的創作與譯,了臺灣的文壇。老年時代,您是仁者,在您周圍的人,無論是家人、朋友、同事、學生,都因為親近您而得到溫暖,受到鼓勵。葬您在靠山面海的北海墓園,因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勇者敢於面對天地之悠悠。

余光中的梁實秋論

  余光中詩文雙璧,其作品如玉含光,光耀中華文壇。他書寫梁實秋的篇章,雖然不代表他散文創作的最高成就,不充分反映“藻耀而高翔”(《文心雕龍·風骨》語)的餘體風格,卻也有可觀賞之處。四文的題目,都是他匠心的善構。《秋之頌》的書名,也有適人適文之美。此名含秋字,而梁實秋的文學成就是值得大家稱頌的;梁氏是英國文學專家,對濟慈的《秋之頌》詩意,自然甚感親切。《秋之頌》的涵義,上引的焚書誦文已有道及。餘氏用智仁勇頌讚梁實秋,其誦文的立意與修辭,也妥貼佳勝。

  以文豪稱梁氏,可見餘氏早有推崇。1992年餘氏在議論莎翁十四行詩中譯時,提到梁氏,尊他為“譯界大師”,然而,有兩件事始終使人困惑。一為餘氏對梁氏的散文和譯作,一直未見具體的引證和評,這事上文已提及。二為在餘氏任總編輯的文學大系餘氏所序言之中,梁實秋之名或隱而不現,或只見輕輕提及。為什麼呢?這要另文細說了。

梁氏弟子傳芬芳

  梁實秋逝世後,有為紀念他而設的“梁實秋文學獎”。餘氏對此獎的參與,可說最為持久有力,最為動人。“進的青年”早變成仁的詩翁,年過八旬,餘翁仍然年年親力親為,從事上文筆者說的“次海格力斯大業”。近年餘翁數度為梁翁文學館的建立而發聲。餘氏青年時詩風的開拓受梁氏啟迪,在反對中文過度西化一事上,大也有梁氏的影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散文創作方面,餘氏的文學史地位應該高於其師。從青果詩人到青松詩翁,余光中對梁先生之恩,卻一直沒有忘懷;他多次為文稱頌其師的人與文,致力發揚其師所從事的譯專業。梁氏晚有弟子傳芬芳。

  濟慈原作、余光中譯的《秋之頌》始於“瓜盈果飽”之句;餘氏筆下,梁實秋的累累文學收成誠然是“金燦燦”的,這位文學大師的“文章與前額並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