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老舍
老舍的文學語言通俗簡易,樸實無華,幽默詼諧,具有較強的北京韻味。
2009年2月3日,是老舍先生110週年誕辰。這位素有“人民藝術家”之稱的老先生,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那些讀之令人唇齒留香的“京味兒”十足的文字作品。當我們憶及老舍先生,他彷彿離開並未太久,彷彿仍舊活在北京城的豐蠱衚衕裡,活在他的“丹柿小院”裡。他活得實在、鮮明、有情趣、有韻味,她活在每一個細節裡。想起“老舍”兩個字,就如同聽見了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就如同品嚐了一口濃郁的花茶,這就是老舍先生的人格魅力。
老舍是個苦出身,但這並不妨礙他的樂觀主義精神和幽默才能,也許只有貧苦的人才真正懂得“苦中作樂”的竅門吧。老舍40歲時曾寫了質樸自謙、妙趣橫生的自傳,大抵能概括他的品性:
“舒舍予,字老舍,現年四十歲,面黃無須。生於北平。三歲失怙,可謂無父,志學之年,帝王不存,可謂無君。無父無君,特別孝愛老母,布林喬亞之仁未能一掃空地。幼讀三百篇,不求甚解。繼學師範,遂奠教書匠之基,及壯,餬口四方,教書為業,甚難發財,每購獎券,以得末彩為榮,亦甘於寒賤也。二十七歲發憤著書,科學哲學無所懂,故寫小說,博大家一笑,沒什麼了不得。三十四歲結婚,已有一男一女,均狡猾可喜。閒時喜養花,不得其法,每每有葉無花,亦不忍棄。書無所不讀,壘無所獲並不著急。教書作事均甚認真,往往吃虧,亦不後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許有點出息。”
老舍一歲半的時候,作為保護皇城的旗兵的父親就死在了八國聯軍的炮火下,他對於父親的記憶力幾乎沒有。老舍自己說,他的性格和處世方式大都承繼了母親,他的愛乾淨、勤勞、誠懇、堅忍不拔,都是從小就從母親那裡學到的。
交遊廣闊――老舍的朋友們
大文豪蘇東坡曾說過:“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無一個不好人。”老舍在這方面跟他有一拼。
老舍愛畫,也就愛和畫家來往,和他結交的畫家當中,北方的有徐悲鴻、齊白石、溥雪齋、於非瘩、陳半丁、李可染、葉淺予,南方的有傅抱石、黃賓虹、林風眠、豐子愷、關山月、關良。
不單與這些名家成為好友,對於那些尚未成名的畫家,老舍也是極尊重的。老舍患有坐骨神經痛症,腿腳不便,但是每次大小美術展覽會他必到,還要當場自己掏錢買畫,而且專找還沒訂出去的畫或者少有人訂的畫。他願意讓每個人都不受到冷淡,他願意讓每位畫家的勞動都受到社會的尊重。這些被他買下的畫,當場被標一個小紅紙條,上面寫著“老舍訂”。
解放初,許多北京的國畫家尚未被安排工作,生活比較窘迫,他們常常拿些自己的作品來讓老舍欣賞挑選。老舍絕不讓他們掃興而歸,總要高高興興地留下一兩幅,而且一定立即付稿酬。於是,一時間老舍家中國畫家們絡繹不絕。到春節,老舍必定精心擬一份名單,然後自己出錢,分成一份一份,用紅紙包好,讓家人按名單給畫家們一一送去。後來,老舍以北京市文聯主席的身份幫助這批畫家成立了中國畫研究會,開辦了作品展銷門市部。最後,徵得周總理的同意,在1957年成立了國家正式興辦的美術創作機構――北京中國畫院,老畫家們紛紛走上了固定的工作崗位。
老舍還有一大幫戲劇界和曲藝界的朋友。
老舍和四大名旦、名淨郝壽臣、名須馬連良都是好友,來往甚密。老舍對他們的藝術造詣很推崇,多次在青年文學工作者面前以他們嚴肅對待藝術的態度、過硬的基礎功夫和不斷創新的精神為例,講解文藝上相通的規律。有一次,老舍和梅蘭芳一同出國,主動要球和梅蘭芳同住一屋。兩位老人,彼此照應,互相攙扶,形影不離。外國記者向梅博士約稿,老舍替他開夜車,一夜趕出兩篇來。
老舍要寫作,便走出去體驗生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他在寫話劇《女店員》時,到店裡體驗生活,一進店就和店員們、大媽們打成一片。1950年寫《龍鬚溝》時,他來到當時又髒又臭的龍鬚溝,向當地居民噓寒問暖。於是之曾說老舍的劇本越挖越深,沒有盡頭。如果沒有生活體驗,光靠一招一式演不了老舍的戲。老舍還曾指點在劇中演壞人的演員,演壞人要演出壞人不認為自己壞,使演員深受啟發,老舍先生刻畫出了這種人的靈魂。
無心插柳――老舍的趣味收藏
老舍收藏小珍寶起步很晚,是他50歲以後的事情。他的收藏原則很有個性。收與不收,全憑自己的喜好,並不管它們的文物價值。自己看著順眼,喜歡它,就買下來,也許上面有裂紋,或者殘缺了一角,很不值錢。對於這種有毛病的東西,除非很古老,文物專家們是不屑一顧的。老舍可不管這些,他以一個藝術家的眼光去看待它們。“瞧!這一筆紅釉子,多自然,多好看!”衝這筆紅釉子,他就買下了那個瓷盤。而古董商們和行家們卻絕不是這樣。他們看一個古瓷盤,先翻過來看看盤底的標記,是萬曆年間。還是康熙年間,其次看看是否有殘缺,然後才點頭,或者搖頭,說這個“值”或者“不值”。
老舍的老朋友,著名的文學家和文物家鄭振鐸先生有一回仔細地看了老舍陳列在自己客廳裡的小擺陵:青花瓷碗、陶俑、變窯瓶等等,一邊看一邊搖頭,最後輕輕地說了一句:“全該扔。”老舍不為所動,他電輕輕地回答了一句:“我看著舒服。”兩人對笑了半天。
老舍喜歡摺扇,除了它的實用價值之外,他更看重它豐富多彩的藝術含量。摺扇是個妙物,正面能畫,反面能寫,集畫、詩、書法、篆刻於一體。扇骨也自有許多講究,材料各異不用說,還是雕刻藝術家們大顯身手的好物件。
清末民初京劇舞臺上湧現過一大批傑出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他們的名氣極大,然而,知道他們之中多數都能畫一手好畫的人卻非常之少,他們遺留下來的作品也很難找到。這使老舍很興奮,如果能收集一套名伶們的扇面,豈不有絕大的文物價值?這完全是一個新的系列!四大名旦――梅、程、尚、苟四位先生都會畫,可是老舍並不向他們求畫,他自己去收集,費很大的勁兒去淘換,這是樂趣!然後,出其不意,向表演大師本人出示這些作品,看著他們驚訝的樣子,老舍那份得意就甭提了。而且因為這個,他們之間的友誼又加深了好多。梅蘭芳的琴師有一次贈給老舍一把梅先生畫的扇子。琴師說這把扇子有著非同尋常的經歷,很有紀念意義。原來,梅先生演《晴雯撕扇》時,必在上臺之前,親筆精心畫一張扇面,裝上扇骨,帶到臺上表演,然後當場撕掉。演一次,畫一次,撕一次,成了規律。這位琴師後來索性等散了戲偷偷地把撕掉的扇子撿回來,請裱畫師想辦法貼好,送給老舍的那把就是這麼撿回來的。老舍大為感動,他為琴師的細心體貼入微而感動,更為梅先生在藝術上的一絲不苟而讚歎不已。老舍多次向朋友們出示這把扇子,當然,還要動情地講述梅先生畫扇面的故事。後來,老舍還不止一次地在演講裡引用這個例子,他高度
評價梅先生的認真勤奮。
經過十幾年的辛勤收集,老舍先生收藏了一百多位名伶的扇子。其中有王瑤卿、汪桂芬、陳德霖、奚嘯伯、裘盛戎、葉盛蘭、錢金福、姜妙香、俞振飛、侯喜瑞、李桂春、金仲仁、韓世昌、紅豆館主等,足夠開一個名伶扇畫展。老舍晚年的一大愛好便是請他的文學朋友們來家中觀看這些扇子,作家朋友們也把參觀當成一種難得的藝術享受。
在一篇叫《戀》的短篇小說裡,老舍這麼寫道:“在北平的琉璃廠,我們都常常可以看到兩種人。第一種是規規矩矩,謹謹慎慎,與常人無異的。他們假若有一點異幹常人的地方,就是他們喜歡收藏字畫、銅器或圖章什麼的。這些人大致都有點常識。他們手中,有了餘錢,便花費在使他們心中喜悅而又增加一些風雅的東西上,第二種人便不是這樣了。他們收藏,可也販賣。他們看著似乎風雅,可是心中卻與商人沒什麼差別。他們的收藏差不多等於囤積。”
老舍很注意收集文人們留下的東西。他藏有一塊硯臺,不大,長14釐米,寬9釐米,厚2.5釐米,前方有兩釐米長的坡形水池,四周有小邊,如此而已。可是,裝硯臺的盒子相當講究,有底,有蓋,紅木,蓋上鑲嵌著一隻玉螃蟹。有乒乓球那麼大,看這盒子就知道硯臺一定有點來頭。果然,在硯臺的左側立面上有七個篆字:笠翁李漁書畫硯。
國內外有不少專家研究李漁,可是,誰也沒有發現過李漁用的任何一件實物,大家苦苦搜尋,一無所獲。老舍所藏李漁書畫硯是怎麼來的,已不可考,只知道是1949年以後收藏的。老舍生前也未出示過,所知者甚少。老舍去世後此硯陂抄走,後來又歸還,在抄和還的過程都未引起注意。近兩年,有專家在老舍故居看見了它,驚呼:“這是唯一的'!”並說美國哈佛大學研究李漁的專家極想一覽其風采,急著要做拓片。
妙趣橫生――老舍的幽默才能
老舍的幽默不難從他的散文中看出,在生活中這位文學大家更是將詼諧幽默的人生哲理發揮得不遺餘力。
有個劇團演了一出自己編排的戲,政治意義很強,藝術水平一般,可某些官方人士卻捧得極高。在一次會議上,劇作者非要請老舍先生公開發表點意見。老舍說:“我這人是寫小說的,說笑話行,不會提意見。我給大家說個笑話吧!”他說有個唱花臉的演員,因為戲唱得太糟,一上臺觀眾就喊倒好,劇團只好解僱他。可是他自己卻沒唱夠,便提出條件說:“叫我走可以,把行頭和李逵的斧子讓我帶走,我回家自己唱去。”從此,他天天在家裡唱,唱了沒幾天,派出所警察來找他了,警察說:“你的街坊鄰居來派出所告狀,說你這戲唱得四鄰不安,你停了吧。”這個人只能穿上行頭,拿了斧子到城外山溝裡去唱。在這裡唱是沒人管了,可也沒人聽。這多少有點掃興。這天他正唱著,從山上下來一個打柴的,揹著柴火正迎面向他走來。他對打柴的說:“你想死,你就往前走,要想活下來,就坐下來聽我唱戲。”打柴的說:“這好辦,我正愛聽戲,您就唱吧。”這下他高興了,連唱帶比劃,非常投入。誰知他正唱到得意處,打柴的哭著叫道:“先生,我看你還是殺死我吧!”
說到這兒,全場一片笑聲。等大家笑完了,老舍補充了一句:“作品好不好,群眾自有公平評價。”
抗戰期間,北新書局出版的《青年界》曾向老舍催過稿。老舍在寄稿的同時,幽默地寄去了一封帶戲曲味的答催稿信:“元帥發來緊急令:內無糧草外無兵!小將提槍上了馬,《青年界》上走一程,吠!馬來!參見元帥。帶來多少人馬?2000來個字!還都是老弱殘兵!後帳休息!得令!正是:旌旗明明,殺氣滿山頭!”
作家樓適夷有次去看望老舍。“最近寫些什麼?”樓適夷問道。滿族出身的老舍笑著說:“我正在當‘奴才’,給我們的‘皇帝’潤色稿子呢!”一陣大笑,方知老舍正接受一項新任務――為中國末代皇帝溥儀修改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
1934年12月,《論語》半月刊連載老舍的長篇小說《牛天賜傳》第九節,校樣打出後,文尾尚餘空白一處,老舍見狀,遂提筆在空白處為自己的作品撰寫廣告一則――“《牛天賜傳》是本小說,正在《論語》登載。”以為補白。主編人林語堂過目,莞爾一笑,簽字付印。除此之外,老舍還有許多自撰的、妙趣盎然的廣告:
《老舍幽默詩文集》不是本小說,什麼也不是。
《趕集》是本短篇小說集,並不去趕集。
《貓城記》是本小說,沒有真事。
《小坡的生日》是本童話,又不大像童話。
《二馬》又是本小說,而且沒有馬。
《趙子日》也是本小說。
《老張的哲學》是本小說,不是哲學。
《上任》寫山大王拜訪偵探長。
《犧牲》寫美國式的犧牲法。
《柳屯的》是一種女權的膨脹。
《末一塊錢》寫都市的晚間,少年的末路。
《老年的浪漫》寫為兒子娶還是為自己娶。
《毛毛蟲》寫新時代的一種詛咒。
《善人》從私生活上看一位女善人。
《鄰居們》寫不打不成相識。
《月牙兒》寫一個個窮女子的生活。
《陽光》寫一個闊女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