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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詞對白居易詩的化用

蘇軾詞對白居易詩的化用

  蘇軾詞不時化用白居易的詩句,在宋初詞壇開啟了全方位展示個人情懷的道路,尤其是自身在經歷仕途蹭蹬、宦海風波之時,融入了個人對人生價值和意義的思索與追尋,從而以另外一種文學形式,展示了其藝術化的人生向度。

  蘇軾“獨敬愛樂天,屢形詩篇”(宋周必大《二老堂詩話》),他的詩中多次自比白居易,“它時要指集賢人,知是香山老居士”(《贈李道士》),“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軾以去歲春夏,侍立邇英,而秋冬三交,子由相繼侍,韻絕句四首,各述所懷》)……在蘇軾的詞中,雖然不像在詩中那樣,直接地表達對白居易的景仰之情,但是其詞卻深深受到白居易詩的浸潤。本文主要圍繞蘇軾詞對白居易詩的化用,分析白居易對蘇軾詞的影響。

  一、蘇軾詞對白居易詩化用的主要形式

  在薛瑞生著的《東坡詞編年箋證》(三秦出版社,1998年9月版)中,可以看到蘇軾詞中八十餘次化用了白居易詩,其主要形式有:

  1.直接借用白居易詩的原意

  《菩薩蠻•繡簾高卷傾城出》,蘇軾借聽歌妓唱歌,抒發自己內心的感受,其中有“悽音休怨亂,我已無腸斷”的句子,藉以表達自己悲痛至極的感情。就蘇軾對白居易的熟悉和傾慕程度看,此意明顯受到白居易“莫唱楊柳枝,無腸與君斷”(《山遊示小妓》)的影響。

  詞與音樂有著緊密的聯絡,白居易《琵琶行》中有關對音樂的`描寫和感受,更是常被蘇軾引用到自己聽樂的詞中。描寫崔閒的琴聲之妙:“玉指冰弦,未動宮商意已傳”(《減字木蘭花•琴》),大有白居易對琵琶女彈奏琵琶的“未成曲調先有情”的意思;1074年蘇軾與友人孫巨源在多景樓相遇,雖然是“多情多感仍多病”,但是與朋友的相逢仍然使他激起了“尊酒相逢,樂事回頭一笑空”的曠達情懷,產生了“停杯且聽琵琶語”的生活情趣(《採桑子•潤州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言下也似乎具有白居易《琵琶行》“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的情愫;與張先同遊西湖之上,聽到彈箏之聲,產生“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江城子•鳳凰山下雨初晴》)的感慨,也讓人聯想到白居易《琵琶行》“忽聞江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的詩句。

  2.反其意用白居易詩句

  蘇軾的《浣溪沙•山下蘭芽短浸溪》是其黃州時期著名的詞篇,其中“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借清泉寺旁邊蘭溪西流的眼前之景,表達了詞人身處困境樂觀曠達的情懷。人們在普遍欣賞這句詞句的同時,很容易忽視與此相連的“休將白髮唱黃雞”,其實這句詞,化用了白居易的《醉歌示妓人商玲瓏》:“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時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只不過,這裡蘇軾是反其意而用之,在曠達樂觀中,隱隱地透露出絲絲的感傷。和上一句相結合,更好地體現了蘇軾此時此景的人生感悟和內心情懷。在寄友人袁轂的《浣溪沙•雪頷霜髯不自驚》中,蘇軾再一次反用白居易詩義:“莫唱黃雞並白髮”,寄寓不要自傷衰老,悲唱時光流逝的意思。

  蘇軾惠州時期,循守周彥質路過惠州,曾為蘇軾留半月,臨別之際讓會琵琶的小鬟佐酒,小鬟此時才十一二歲,蘇軾《減字木蘭詩•琵琶絕藝》反用白居易《琵琶行》描寫琵琶女技藝的“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的詩句,說小鬟“撥弄么弦,未解將心指下傳”,以此表明小鬟尚小,未能指下傳意。

  3.深化白居易詩的含義

  元豐七年(1084)四月朝廷詔令蘇軾從黃州團練副使調任汝州團練副使,十月經過揚州平山堂,這是蘇軾第三次過平山堂。平山堂位於揚州西北的大明寺側,乃歐陽修慶曆八年(1048)知揚州時所建。歐陽修是蘇軾的恩師,熙寧四年(1071)蘇軾赴杭州通判任,曾經和弟弟蘇轍一起到潁州拜謁過恩師。此時已經過了十三年,離歐陽修去世也已經十一年,世事瞬息變化,往日如昨,“平生彈指聲中”,詞人感慨萬千,作了《西江月•三過平山堂下》,其中有“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表達了詞人對世事變遷的感悟。詞句借用白居易《自詠》“百年隨手過,萬事轉頭空”,不過比白居易詩更進一層,白居易詩中萬事皆空,其轉化在轉頭之間,而蘇軾以為在沒有轉頭的時候,萬事就是空的,不值得去執著。與“平生彈指聲中”相呼應,體現了蘇軾在經歷了人生的曲折和磨難之後對世事對人生的感悟與認識。

  4.對白居易詩句中意象(事典)的襲用

  在蘇軾詞中也屢屢出現白居易詩的意象。在答友人馬 的送別詞中,蘇軾用白居易詩“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長恨歌》)中的“梨花帶雨”比喻馬 的惜別眼淚,“故將別語惱佳人,欲看梨花枝上雨”。在送別鄭彥能的《蝶戀花•別酒勸君君一醉》裡,有用了白居易詩“花枝缺處”(《長安道》“花枝缺處青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的意象,指代青樓,“十五年前,我是風流帥。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餘名字”。白居易以葛洪《神仙記•壺公》作詩云:“誰知市南北,轉作壺中天”(《酬吳七見寄》),蘇軾借入詞中稱“青鸞歌舞,珠衣搖曳,壺中天地”(《水龍吟》),以“壺中天地”喻神仙境界。

  此外,蘇軾還在自己的詞中,用白居易詩的“張丈喚殷兄”的事典(《歲日家宴戲示弟侄等兼呈張侍御二十八丈殷判官二十三兄》“猶有誇張少年處,笑呼張丈喚殷兄”),其詞為“莫唱黃雞並白髮,且呼張丈喚殷兄”(《浣溪沙•雪頷霜髯不自驚》),以少年情事,自比不老大傷悲,充滿少年時期的情懷。

  二、蘇軾詞對白居易詩化用的主要特點

  蘇軾詞對白居易詩的化用,有兩方面的特點:

  1.注重世俗的情趣。上述蘇軾詞中對白居易詩的化用,主要集中在冶遊賞景、宴飲賞歌等世俗生活的場景之中,多以記遊、贈行、酬答等形式呈現,圍繞歌妓歌舞的世俗生活情趣展開。與此相聯絡,蘇軾詞篇中還有許多對歌妓外在情態的描寫:“燈前瀲灩橫波溢,皓齒髮清歌,春愁入翠娥”(《菩薩蠻•歌妓》);“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訴衷情•琵琶女》);“十指露,春筍纖長”(《滿庭芳•佳人》);上引《減字木蘭花•琴》中,也把崔閒潔白的手指描寫成“玉指”。另外《採桑子•潤州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中以“細 輕攏”寫歌妓彈奏琵琶的動作,《水龍吟•小舟橫截春江》中以“使君高會,佳人半醉。危柱哀弦,豔歌餘響,繞雲縈水”展示琴聲之妙……這種情景,在蘇軾的其他詞篇中我們也頻頻見到。

  可以說,歌女、歌舞是蘇軾詞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就使蘇軾詞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自五代以來借歌妓之口,流傳於飲宴遊冶之所的詞體特徵。

  與此相聯絡蘇軾在詞中表現了對現實生活的肯定。蘇軾熙寧四年(1071)通判杭州,與太守陳襄相處融洽,相得甚歡,公務之餘常常詩酒酬答,蘇軾詞中有許多與之相關的作品。《菩薩蠻•娟娟缺月西南落》說陳襄豪爽好客:“醉客各東西,因思陳孟公”,《訴衷情•錢塘風景古來奇》說陳襄善於寫詩:“錢塘風景古來奇,太守例能詩”。不在一起便遙想“還與去年人,共藉西湖草”(《卜算子•蜀客到江南》),聽到舊曲就萌生“故人不見,舊曲重聞”(《行香子•攜手江村》)的思舊之情。熙寧七年(1074)陳襄離開杭州赴南都,蘇軾在孤山竹閣設宴送別,“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表達了依依惜別之情,其中有“且盡一尊,收淚唱陽關”(《江城子•翠娥羞黛怯人看》),化用了白居易詩“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對酒五首》之四),表達了對友情的珍重,表現出了他對這段生活的珍惜和留戀。

  蘇軾詞中大量的“酒”字,及與此相關的“醉”字“尊”字等也常常與這種享受時下生活的情懷相聯絡。回憶分別:“美酒清歌,流連不住,月隨人千里”(《永遇樂•寄孫巨源》);聚散易別:“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醉落魄•分攜如昨》);別時宴飲:“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唯酒可忘憂”(《水調歌頭•安石在東海》),“杯行到手休辭卻”(《勸金船•無情流水多情客》),佳節賞景:“但把清尊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南鄉子•霜降水痕收》),“酩酊但酬佳節了”(《少年遊•銀塘朱檻》),“坐中有客最多情,不惜玉山拼醉倒”(《木蘭花令•元宵似是歡遊好》)……甚至表示“唯酒可忘憂”(《水調歌頭•安石在東海》)、“乞漿得酒更何求”(《浣溪沙•傾蓋相看》)、“詩酒趁年華”(《望江南•春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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