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雜說四則》的藝術特色
《雜說四則》是韓愈具有代表性的論辯類的文章,篇幅短小卻予以深意,體現了韓愈論辯文的特點。
《雜說四則》是韓愈四篇短小精悍的論辯體散文,出自《昌黎先生集》卷十一。雜說為內容駁雜,隨感式的論說文字,是一種一事一議,或數事一議,借題發揮,行文自由,褒貶分明的文章體裁,也是議論文的一種。雜說起源於先秦諸子的零章片段,經過韓愈的創新,逐漸發展為有完整結構的篇章,可以說是後世雜感、隨筆類雜文的先驅。
韓愈的雜說,語言洗煉,妙趣橫生,文學成就較高。《雜說四則》是韓愈較有代表性的雜文,這四篇雜文都是藉此喻彼,為“憤世嫉邪”(《雜說・崔山君傳》)。其一《龍說》說“龍”,說龍吐氣成雲,憑藉雲可以上天入地,龍一刻也離不開雲。這篇含義比較隱晦,歷來解釋不一。清人李光地說:“此篇取類至深,寄託至廣。精而言之,如道義之生氣,德行之發為事業文章;大而言之,如君臣之遇合,朋友之應求,聖人之風之興起百世,皆是也。”(引自《韓昌黎文集校注》)這只是大體說明了其含義。其二《醫說》說“醫”。用醫病比喻治天下,意在標明嚴明統治秩序的重要性,維護封建秩序。其三《崔山君傳》是說“貌”。說一種人貌醜而心美,但他們是實在的人;人貌美而心類禽獸,不應算是人。其四《馬說》說“馬”。“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喻人才的際遇取決於當政者能否識才。這一篇千百年來已家喻戶曉,今天“伯樂”已成為“好領導”的代名詞。
韓愈《雜說四則》中的四篇雜說是後人將韓愈的四篇精短的雜文收集整理到一起的,這四篇論辯文蘊含了韓愈創作論辯文的多重藝術特色,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值得人們關注。
一.不平則鳴,文窮而後工
韓愈提出了“不平則鳴”(《送孟東野序》)的口號,把“明道”與對現實的批判聯絡起來,使文章不僅是明道的工具,也是鳴不平、反映現實的工具,“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恆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效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荊潭唱和詩序》)。因此,韓愈漠視那些達官貴人,並對他們表現出不滿與蔑視,認為他們氣滿自得,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確,真正的好作品是 “恆發於羈旅草野”的,往往是在被流放和漂泊當中,在不得志、在飽受打擊當中產生的,作者受到的刺激越大,怨憤越多,文章也就寄託了作者愈多的思緒,愈加能表現出作者的深切的情意。
《龍說》《馬說》就是韓愈作文“不平則鳴,文窮而後工”的代表。兩則雜文分別是借龍、馬這兩種動物的遭遇來寫人,包含了韓愈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或窮愁寂寞的嘆息。而其著名的《馬說》,作者看似在為千里馬叫屈,實則在為被埋沒的有志之士鳴不平。林紓《古文辭類纂》卷一:“通篇兩用”不知“字,有千鈞之力。”“不知其能千里而食”句,“是糟蹋國士之爰書”,“其真不知馬也”句,“是國士辨冤之訴詞”。又云:“語愈冷,而意愈深,聲愈悲。通篇都無火色,而言下卻無盡悲涼,真絕調也。”
二.文以載道,唯陳言之務去
韓愈的文學觀念是反駢重散,主張文章要像先秦兩漢散文那樣言之有物,要闡發孔孟之道 ,反對六朝以來單純追求形式美、內容貧乏的駢驪文章,倡導樸實明暢之散體。因此,在主張“師古人”的同時又強調語言的創新和風格的個性化,重視文章內容的充實而不強調辭藻的華麗與形式的整齊。
韓愈還明確提出了“唯陳言之務去”(《答李翊書》),“言必己出”、“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南陽樊紹述墓誌銘》),一反駢文好用華麗詞藻的習慣。
《馬說》就從伯樂與千里馬的典故加以生髮,來討論人才問題,《龍說》則從《易・乾卦・文言》中“雲從龍”一句加以擴充套件、發揮,用雲與龍的關係,說明一個人立身行事必須有所依憑。有人認為這是指“君臣際遇”,也有人認為這是“朋友相交”。不論是從哪一方面解釋都可以將文章內容演發出深刻的寓意,內容是充實有效引人深思的。而其它兩篇雜文作者也立足於社會發展以及培養正確價值觀的角度,闡發了鮮明、深刻的予以深意的觀點。
韓愈在作文立意方面有直接論述,“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陳辭”(《答胡生書》),提出作文要有深刻的立意。所謂立意深刻,首先是一個思想認識問題,作者觀察社會現象,不是侷限於它的表面,而能深入到它的本質,從而在寫作時從日常平凡瑣碎的題材中,也能生髮出深刻的立意。就寫作實踐來說,也有一個方法的問題。藝術方法上的立意求深,就是要在表現內容時層層翻剝,引導讀者從現象逐漸認識本質。韓愈就善於使用這種層層深入的方法,把立意逐層加深。
《雜說四則》分別以“君臣、朋友”的遇合應求、“治理國家”要嚴明法度、辯證分析“外表”與“內在”的關係、“人才”選拔為論說的立足點,切合社會發展,並對當時的社會生活有較高價值的借鑑意義,是韓愈對世事的深刻慨嘆之作,立意深遠,值得回味。
《龍說》寫於作者仕途蹭蹬之際,借龍和雲的關係比喻君臣、朋友之間的遇合應求關係。文章雖然篇幅短小,卻“道古而波折自由,簡峻而規模自宏,最有法度,而轉換變化處更多”(清代張裕釗語),含蓄委婉,意味深長,歷來被奉為典範。《馬說》則作於韓愈仕途不暢之時。文章借闡述善於相馬的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比喻選拔任用人才者與人才之間的關係,強調了知人善任的重要性。文章也表達了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懷才不遇的憤慨。歷代對此文讚譽有加,清代林紓在《古文辭類纂》中評價其“語愈冷而意愈深,聲愈悲。通篇都無火色,而言下卻無盡悲涼,真絕調也”。
三.抑遏蔽掩,婉曲盡情
蘇洵在《上歐陽內翰書》中說到韓愈的文章:“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這段話生動形象地概括了韓愈文章的氣勢、內容和藝術表達的特點,蘇洵所說“抑遏蔽掩,不使自露”就是指韓愈作文好用較為委婉,含蓄不露的藝術手法。
《龍說》和《馬說》這兩篇託物寄意的論辯文,其筆法含蓄,“不使自露”,可視為“抑遏蔽掩”的.一種方式。兩篇文章都是藉此喻彼,表達了作者憤世嫉俗之情,前者以龍和雲的相依相存,比喻聖君和賢臣的相輔相成;後者以千里馬和伯樂的關係,比喻人才的際遇取決於當政者能否識才。兩篇文章都沒有直接提及“聖君”與“賢臣”,“人才”與“當政者”,但是透過聯絡韓愈的生平以及際遇,我們就可以體會到文章內作者委婉寄託在“龍”與“馬”身上的自己的微妙情感。這兩篇運用“抑遏蔽掩”的手法寫成的論辯文可謂含蓄蘊藉,意味悠然,委婉盡情。
四.邏輯嚴整,氣勢充沛
韓愈發展了孟子的“養氣說”,將“浩然之氣”與文章寫作聯絡起來。《答李翊書》:“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他認為只有內心充盈著強大的精神力量,才能使筆端語句文字有著嚴密的邏輯體系,顯露出別具一格的神韻來。
《雜說・馬說》是韓愈通篇都用比喻來組織的論辯文,比喻包含在議論的框架之中。用古代伯樂相馬的典故來組織文章,第一、二句開篇“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一反一正,提出論點,說出了三層意思:要發現人才,首先得有識別人才的人;人才常有,但卻沒有被發現;這是因為缺少識別人才的人。接著,順著思路推進文意,第一層“雖有名馬”,具體寫識別人才的問題;第二層“馬之千里者”,實際是培養人才的問題;第三層“策之不以其道”,進一步講怎樣理解、善用人才的問題。最後做“不知馬”的慨嘆,回應開頭的“世無伯樂”,表明諷刺現實的用意。文章雖處處說馬,但實質上全是在論述人才問題。作者在比喻中有層次地論述問題,把論點一步步展開,深化,並以答案鮮明的問答句結尾,再次強調“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的主旨,邏輯嚴整,氣勢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