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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窗前你莫等候散文

緊閉的窗前你莫等候散文

  我家有一隻寵物小狗,名叫“乖乖”。這“乖乖”一直由我帶領,給它吃東西,領它去溜達,管理它的飢飽冷暖,留心它的情緒狀態。因此“乖乖”對我很依戀,我一進門,它就口中“嗚嗚”叫著,連連竄起來表示歡樂,我坐著看電視,它則不斷在我腿上廝磨,並用舌頭舐我的手和腳,以狗的方式表達著它的依戀和親熱。

  去年我中風生了病,變得雙腳跛瘸,行動失去了自由。“乖乖”的飲食起居就由我兒子負責。

  我當過教師,主張凡事都要講規矩,守秩序。要求人不能“自行其是”,而要懂得“自我約朿”,如果不能自我約束,則主張“強制約束”。自由太多是美國式的胡亂,不是我們民族的優良傳統。

  對於寵物狗,我當然無法要求其能完全自我約束,所以有時要強制約束它,如不允許它上竄下跳,亂吠亂叫;不允許它挑肥揀瘦,暴飲暴食;不允許它隨心所欲,隨地便溺。為了這些“不允許”,除了呵斥外,有時我還得用竹片打它的屁股,以規範它的行為,增長它的記憶,使它懂得應該像人一樣能夠自我約束。

  我兒子比我要開明和耐心得多,他從不打寵物,不但不打,還千方百計對寵物予以各種優待。他接手“乖乖”後,除了帶它各地遊玩外,還給它吃豬棑骨,吃牛肉乾,吃羊肉串,還給它洗澡,梳毛,捉蝨,抓癢。抱它聽音樂,看電視,帶它上小汽車去各地兜風,等等。

  狗是有靈性的動物,誰對它好,誰對它不好,或誰對它不夠好,它心中都有數,這種有數在它的態度上就馬上反映出來。漸漸地乖乖對我有些敬而遠之起來,失去了原來那種親近。而對我兒子卻加倍地依賴,加倍地親熱。在它的心目中,我兒子儼然是苐一主人和第一監護人,而我,對不起,只好淪為苐二。

  因此它對我兒子禮敬有加,整天如影隨形。我兒子看書,它就伏在腳下,扭曲磨蹭;我兒子上電腦,它伏在桌旁,仰看書桌;我兒子睡覺,它就伏在地上,苦苦地等在房間門外。

  我兒子只有雙休日在家,星期一他就遠赴杭州上班了,乖乖不知道,星期一上午它依舊長時間在緊閉的房門外苦伏著等待,時間久了就用爪子在門上爪幾下,口中“嗚嗚”發出低低的呼叫,那神情專注而可愛,可憫而使人不忍。

  這樣的時候,我常常把乖乖抱開,或開啟食品櫃,喂以美味,或瘸著腿帶它下樓去溜達,以分散它的注意力,解除它的思念之苦。

  乖乖的舉致神態使我想起了一件舊事,一箇舊人,其神態何其相似乃爾!

  那舊人是我高中時的一個同學,叫周冰,舊事是周冰和另一個同學的一段戀情。

  周冰喜歡搞一些小發明,雖然經常殫精竭慮,苦苦思考,但成功的發明卻一項也沒有,因此我們都叫他“荒唐的發明家”。

  雖然如此,但周冰確實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會寫詩,會編劇本,會各種文娛表演,他還精通許多樂器。編、導、吹、拉、彈、唱、舞,他樣樣都會。

  當時我們學校成立了宣傳隊,他是臺柱子,許多小戲和歌舞都是他獨立編導的。他還親自參加演出,在臺上或細言曼語,或高歌狂舞;或激昂慷慨,或纏綿悱惻,獲得過許多讚揚和掌聲。

  另一個同學是女的,叫林琪。她聰明漂亮,能歌善舞,纖巧玲瓏,婀娜多情。公認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周冰和林琪經常同臺演出,日久生情,很快就戀愛了。

  兒女大好的年華,少年青春的激情。很快他們就鴛鴦蝴蝶,卿卿我我,郎情妾意,海誓山盟,墮入了愛河,雙雙愛得死去活來。

  當時沒有大學,高中是最高學歷,高中畢業後,大家就都走向社會,去接受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周冰和林琪都家在農村,因此都回家務農,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然而他們的戀愛卻還在繼續。

  林琪的家座落在採玉村的一條小河邊。林琪閨房的後窗對著小河的沙埂,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通向河邊。小河邊萬杆翠竹: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小河裡水流清澈:水聲淙淙,水波粼粼。周冰經常披著月光,沐著晚風,穿過小河,倚著沙埂,或笛子,或口琴,吹出一派樂音。不久閨房後的小徑上就會出現林琪俏麗的身影。那身影伴著陣陣花香,送來了一夜的溫馨。

  此時周冰的情緒是高昂和喜悅的。從他的獻給林琪的許多詩可以看出:

  “雲烘虹霓三重彩,風送仙葩一脈香。”

  “拂面春風驅輕寒,襲人芳馨失自持。

  “清歌一曲人沉醉,白雲數朵夜悽迷。”

  “光澄瑤臺三更月,香凝越腮一束花。”

  等等。

  然而風和日麗的晴朗之後必定會有暴風驟雨中的陰霾。很快周冰和林琪的戀情就遭遇到了劫難。林琪的父母得知他們的戀情之後,立即表示堅決的反對,並橫加干涉。

  反對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周冰的人品雖然難尋瑕疵,但他不會營生,不可能給林琪帶來幸福。首先他很平庸,既不是共產黨員,也不是共青團員。而且沒有一官半職,連一個生產隊的小組長都不是。其次他沒有技術,不文不武,既不是技術員、工程師,也不是壯勞力、大力士。這在農村是賺不來飯吃的。還有他的為人,外人看來總有些怪模怪樣,他常常還像戲臺上一樣,手腳動作頻頻,口中唸唸有詞。林琪的父母認為他若去檢查的話精神肯定不正常,肯定是蘭亭的候補客人。自己優秀的女兒怎麼可以嫁給這麼一個不文不武,半瘋半傻的書呆子呢?

  於是林琪的父母千方百計禁止他們會面,並且上門去羞辱和責罵周冰。最後給林琪另介紹了一個物件,此人是個現役軍官,中共正式黨員。一表人材,風度翩翩。他對林琪是一見鍾情。

  林琪經不住父母親百般的勸說和威逼,終於同意了與那現役軍官的婚姻,並且連正式告別一下也沒有,只在周冰面前大哭了一場,就和周冰分了手,很快就赴部隊與那現役軍官去結了婚,並隨軍留在了部隊。

  周冰徹底驚傻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料到,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竟會以這樣的結局結束。他苦苦思索,輾轉反側,怎麼也走不出那段自己用全部熱情編織就的感情的羅網,怎麼也無法從那綺麗的愛戀之夢的夢境中走出。

  這時候他的詩風一變,變得酸楚和悽苦,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懷念中:

  “……悠悠良辰已當年,多情迢迢隔千里。”

  “……花紅因風苦凋殘,志壯為情獨沉淪。愁極持琴歌一曲,關山萬里倩誰聽?”

  “一彎殘月掛西空,荒村寂寥蕭蕭風。伊人已走關河冷,繡樓依舊燭燈紅,小溪清清留倩影,青山寂寂證大夢。極目天涯情難卻,一脈相思越長空。”

  “風塵淪落已經年,輕車轔轔過舊坂。清溪淺淡復綠蔭,小村憂鬱對桑田。幽窗人去猶惆悵,夜月琴苦曾嗚咽。非夢非幻非命定,遙遙夕陽已銜山。”

  他讀陸游的詩,讀到陸游那《釵頭鳳》中“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的句子,便悽然淚下,他更深刻地理解了當時陸游那種悽苦、失望、無奈的心情。

  他經常長時間地坐在林琪老家屋後的沙埂上,重溫昔日的舊夢。在竹林輕微的喧鬧聲中,不管風冷月寒,不管露溼霧重,一坐就是大半夜,口中喃喃吟誦:

  “小路依舊人何在?窗燈已滅室已空。”

  “情濃始信絲難斷,道窮唯怨路不平。相顧無言亦無計,倦倚花枝盼黎明。”

  …………

  有時他帶上那支祖傳的洞簫,倚著沙埂“嗚嗚”地吹起來。那簫聲壓抑低沉,如怨如訴,似呻似泣,十分悽苦,聽到的人無不為之酸楚。林琪的母親也為之動容,居然親自到沙埂上去勸慰周冰:

  “小周啊,不要吹了,忘記阿琪吧,她有什麼好?她並不好,她脾氣壞得很,跟我都要吵架。你們在一起不會有幸福的,照迷信講也是你們沒有緣分。小周啊,你很優秀,你心寬寬,氣和和,你一定能找到比阿琪好得多的物件。”

  周冰是我在學校最好的同學之一,我不忍他沉淪於情感,無法自拔。於是我就攜著酒菜也經常到沙埂,陪他喝酒,與他切磋詩歌,討論戲劇,像許多年後把小狗乖乖抱走一樣,竭力分散他的'注意力,減輕他的思念,希望他能掙脫出感情的旋渦。

  一年後,周冰的第一本詩集出版,他要我在詩集的扉頁題辭。我題了一句移植來的歌詞:

  “緊閉的窗前你莫等候。”

  歌詞的另一句是“遠方的人向你揮揮手。”我當時只是實事就是地提醒周冰,既然舊的情感已經結束,就不要過多的懷戀,舊人已經揮手向你告別,過去的幸福和輝煌已經對你緊閉上了大門,那麼就尋覓新的境遇吧,要相信,新人,新境遇一定會在前途中出現,畢竟人生還有未來,得為未來著想。

  後來,周冰終於從情感危機中走出,擔當了一本頗有名氣的綜合雜誌的編輯,並且後續又出版了好幾本書,在不小的名氣中前幾年才退休。只是他為情所困,此後一直沒有結婚,看來那次情感衝擊對他的打擊確實是太大了。

  林琪一直是一所部隊文藝學校的教師,前幾年升為了藝術顧問。她有一子一女,因此前些年她早已榮升“奶奶,外婆”的高位了。

  前年我們舉行了一次同學會,周冰和林琪都到場,他們握手寒暄,互致問候,表現出了不錯的紳士風度。

  我與周冰一起喝了好多酒。席間他拿出了一本他第一次出版的詩集,這是有我題辭的那本詩集,扉頁上當年那題辭還依稀可辨:

  “緊閉的窗前你莫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