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不見一是種幸福散文
01
我坐在鏡面模糊的窗邊,孑然地望著糅雜成一片的太陽,差點兒哭出聲。
02
我在雪夜的街頭看見了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就這麼顫抖著,坐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門口。單薄的灰色襯衫和不搭調的牛仔褲御不住經上帝吐納後的冷氣。
服務生面無表情地催她快滾開。她清秀的面容上夾帶了倔強,用凍得發紫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說,她在等人。我在“毫無人性”的服務生怒氣值達到臨界時,衝上去挽住女孩的手,拔腿就跑。無意間,回頭望了一眼。慢慢地,消失在繁華街燈的盡頭。
我拽著一臉錯愕的她穿息過了不計其數的巷道,拐到了家門口。氣喘過後,覺著自己有綁架她的嫌疑。
女孩慢慢蹲下,隨後起身,又坐到了冰涼的石階上,只是輕輕地搓手,一言未發。局面似乎很尷尬。我有些後悔了,剛脫下外套,想為她披上厚重的羽絨服時,女孩平和地說:“謝謝你。”
柔軟的雪靜默地落在她的髮際上,化成珠水,漸漸洇開。我咳嗽了一聲,問她:“你的家呢?”她只是搖頭,眼神渙散。
“先住我這吧。”不顧她的意見,我如是說。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咀嚼出六個字:“只要你不嫌棄。”
房子附近種著已故的祖母種植的'櫻樹,連同南方特有的鳥兒一併銷聲匿跡了。皚皚的雪霧湮沒了世界。
03
“複式洋樓啊……”她驚喜著,轉而變為惆悵,“以後怕是再也住不上了。”
我很慷慨地告訴她父上母上在外地經商,除了過年,基本沒空搭理我。女孩怯怯地問:“不會孤獨嗎?”我有點懵,不知該如何措辭。
確實,我是個沒家教的女生——不加引號了,因為我真的很叛逆。小時候,祖父祖母寵溺我;爸媽則因為忙碌的工作,好久也不回家。親情被疏遠,被淡忘,被擲到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祖父祖母是在同一天離世的。那段期間,正值櫻花凋殘的季末。它們在風中碎舞,聽風的行吟。悲慟的無詞葬歌讓我麻木。此後,抽菸,,酗酒,群架,所有不良少年該犯過的錯誤我一覽承包——若不是父母的人脈,我早該進少管所的。
我嘆了口氣,旋即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鎖眉,低頭,像是思考了一個世紀,又瞥了一眼窗外光禿禿的櫻樹枝,才徐徐對我說:“我叫櫻。”
“櫻花的櫻?”
“嗯。”
“那很美……”
“嗯。”
“嘿,想什麼呢?要喝熱牛奶嗎?”我用手在她發愣的眼前晃了晃,櫻才回過神來,用難解的語氣回應我:“好吧。”
我們七仰八叉地躺在沙發床上看一檔紅遍中國的親子節目——那已經是最後一期了,父親們回味著旅程,回味著孩子們的成長,回味著溫柔的時光輕輕剝開孩子們稚嫩的無形外殼的歲月。櫻的眼淚決堤而出,靠在我的肩上抽咽,說,她從未感受過親情。我不好作出評論,只能拭著她溼潤的眼角,輕輕道,沒事呢,你有我。
在暖氣的圍擁下,我們很快就睡著了。半夢半醒間,我好像聽見櫻在和誰講話。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我權當那是幻聽,詢問櫻是否和我去上學,是高中的文化課。櫻說,有辦法轉入學籍嗎?我笑著回答,當然沒問題。
下樓後,櫻對著門口的櫻樹呆看了好久,才在我的催促下快步上了公交。
也許,她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吧。
可是她為什麼要封閉內心呢?是由於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嗎?
還是讓時間作答吧。我想。
04
校長滿臉堆笑地看著我給他的信用卡,連聲道謝——畢竟每次給的贊助不是小數額。學校窮,我知道。
“那櫻的事……”我的語氣分明就是懷疑。
“沒問題的!話說回來,蘇瓔,你的成績固然不差,但也別和三教九流之眾混一起。女孩子的性格,不適合太凜冽。哪天真的出了事,我保不了你……”
我擺擺手,打斷他的牢騷:“知道了,那我先去上課了。”
“等會……你也叫‘櫻’?”她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口中不斷撥出溫熱的白氣。
“‘瓔珞’的‘瓔’。那麼,歡迎來到高一八班,我叫蘇瓔。”走到班級門口,我和她打趣。
簡短的自我介紹後,班主任將她安排到了與我“相隔數里”的“大洋彼岸”,估計是有意的。不過管他的,我和櫻還是要一起回家,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的。這麼想,感覺自己的心年輕了不少。(好像本來也不老)
數學老師在講些我不用聽也能懂的“函式模型”,無聊至極。於是我斜過頭看櫻,她注意到了,瞄了我一眼,用手勢示意我認真聽課。我立馬服從,同時也在感慨我們處於破瓜之年的青春被無辜地埋葬在了這座巨型的白色墳墓中了。同桌淫笑著問我那個漂亮的女孩子是我的誰。我笑答,媳婦。
放了學,我徑直走到櫻身邊,和她說:“你在教室等我一會兒,我有點事要處理。”她不明白,問:“什麼事?為什麼不帶我去?”我一時語塞。她拉過我的手,輕撫我的掌心,勉強擠出笑意,和我說:“好。我先逛逛學校,早些回來!”“嗯。”我緩緩地鬆開了她那隻溫暖的手。
你有事瞞著我,那請寬恕我,有些事我也不能告知你。
05
就這樣,六十天來,我都這麼混混噩噩地活著。每天傍晚,都保留著櫻在學校做好作業後我才和她回家的習俗。之前,我都會去酒吧呆上一個小時。由於醒酒茶,櫻不知道我酗酒。
期末考結束的那天,我在酒吧和別人發生了口角。因為有很多認識的人,結果就是斷送了那個男生的性命。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逃回了學校。但是櫻沒有等我。我很焦急地抓住每個住校生的衣領問關於櫻的行蹤,他們不耐煩地和我說,櫻是哭著離開的。然後啊,他們看到了我手上的血,目瞪口呆。
我慌了,拎起書包,跑到校門口,攔下了計程車,告訴司機我家的地址。
希望你能在,希望你能在。對不起,我不該瞞你的……我閉著眼睛默禱。
“孩子,別哭了。弄髒我的座墊要賠錢的。”“毫無人性”的司機蹙眉道。
車窗外面,開始下雪了。
櫻就這樣坐在石階上,呆呆的看著那棵樹。上面竟有了嫩芽。
我伸出染了血的手。淚漬在她的臉上蒸發,留下淺淺的痕跡。她暴怒著起身,一把推向我。我毫無防備,被她按在了牆上。四目相對,我好像知道了什麼。
我慌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姐姐……”她又哭了,鬆開了手。我茫然。
我是她姐姐?
“我們有同樣的父親,你知道嗎……是他,讓我來陪你的……”櫻頓了頓,說,“你害死的那個男生,是我當初等的人——之一。我也在等你。”
“對不起……那天我帶走你的時候,我見過那個男生……但是你知道的,我喜歡你……”脫口而出的瞬間,我懵了。她也懵了。
直到我被帶進了公安局。
櫻樹開始萌芽,櫻坐在旁邊在抽泣。
“爺爺,奶奶……對不起……”櫻顫抖著,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雪不問世事地下著,刮破了櫻花的嫩芽。
“你知道麼……”櫻悵望著蒼茫的天,“我也是……”
我這才想起來那天我要去接人。壓抑的鋼條怪物向我挑戰,我躺在監獄的地上,不省人事。
如今,我一無所有。
06
醒來的時候,還是熟悉的大床。
好長的夢,我晃了晃頭。
梳理過後,我打算去酒吧。已經是三月了,櫻花飄得很隨意。它們在空氣中徘徊,沉浮,最後歸於大地。
痛得像夢。
春陽很暖。我路過酒店的時候,看到個穿著單薄灰色襯衫和牛仔褲的女孩在和誰爭吵。
我突然想起來,父親讓我去接人。
真?假?
櫻花飄得很隨意,夾在了長髮的罅隙中。
我沒有上前搭訕。
07
傍晚的教室裡,我坐在角落,孑然地蜷縮著,望著鏡面模糊的窗戶和糅雜成一片的夕陽,哭出了聲。
親愛的,歲月靜好。
親愛的,不見一是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