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梅更香散文
轉眼,時光已跨入深冬,呼嘯的風帶著目空一切的氣勢在曠野裡東突西蕩,將地上的積雪揚起又拋下,似乎要把萬里河山掌控在自己的股掌之中。
繁華落盡,百草凋零,氣溫也已漸漸跌到零下二十幾度,這樣的天氣,除去必要的出行,更喜歡安靜的居於室內,擁一扇晴窗,沏一杯清茶,聽鐘擺不急不緩的擺渡著時光,讀幾行文字,或是隨意的塗抹一點心情,喜歡這樣在尋常的日子找尋著一份溫暖,一份詩意的味道。
正沉浸以江南的煙雨杏花裡,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按下接聽,雲急促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蘭,梅受傷了,這幾天在醫院住院呢,你回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來不及詳細的打聽,放下電話,我急匆匆的穿好衣服,拿起包,踏著皚皚的白雪向車站走去。
梅、雲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從小到大,我們一同揹著書包踏著露珠上學,一同在曠野裡歡樂的奔跑。在中考那段為備考學得天昏地暗的日子裡互相鼓勵,在參加工作後一起暢談對生活、對未來的憧憬……
記憶中,有難言的心酸,更有濃濃的溫暖和感動。
小時候,農村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梅的家庭更是異常貧困,母親體弱多病,不能幹重活。梅的身上又有三個哥哥,一家人就靠著幾畝薄田勉強度日。兩間破舊低矮的土房子,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屋頂,春天時,屋頂上還會長出三兩叢野草,隨風搖擺。等夏天到,外面一下雨,屋裡就會嘀嘀嗒嗒的唱起交響曲。
平常的日子飢一頓飽一頓也就湊和著過去了,每到學生開學時梅的家裡便被愁雲籠罩了起來。雖然一個孩子的學雜費並不多,但四個尖挨尖的孩子都要交,放在一起也是個不小的數目。梅的母親坐在炕沿上,一聲接一聲的輕聲嘆息著,父親揹著手,眉頭緊鎖,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四個孩子都沉默著,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房間裡母親輕輕的嘆息聲像石頭一樣重重的壓在梅的心裡。即使多年以後,梅提起那段兒時的記憶,眼角都會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一貧如洗的家境,母親虛弱的身體,還有父親為自己和哥哥們東挪西湊借學費的艱辛……這一切,梅都默默的記在心裡。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才七八歲的她,比同齡的孩子懂事的多,放學一寫完作業就幫助媽媽餵雞餵鴨,掃地燒火,週末時去地裡挖野菜,打豬草。在學習上她更是刻苦努力,遇到不會的問題總要弄個明白,班級裡別的同學使剩扔掉的鉛筆頭她都會像寶貝似的撿起來,直到用得實在不能再用了還捨不得扔掉,本子也是寫完正面寫反面。
梅的各科成績一直是遙遙領先的,學校裡,梅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每次她的作文都會被老師當成範文在全班朗讀,作文字上老師畫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波浪線更是讓人看著眼紅。
有時候我偷懶不好好讀書時,媽媽便會裝作不經意的在我耳邊唸叨:“聽說梅這次考試又得了第一,這幾年梅上學得到的獎狀把屋子都快貼滿了……”聽到這些話,從小就倔強不服輸的我會一頭扎進書海里,鉚著勁要得她一爭高低。
梅的成績一直是她父母的驕傲,每次梅捧著獎狀回家,母親瘦弱的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眼看著梅和哥哥們的個子都小樹般向上噌噌的竄著,家裡的負擔也越來越重了,沒辦法,父親只得讓梅的大哥離開學校回家務農。
中考前夕報志願時,梅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竟然在志願欄裡填上了師範學校。
放學了,走在綠樹蓊鬱的鄉間小路時,我忍不住叫住了梅,問她成績這麼好,為什麼要報考師範。
梅眼圈紅了,半晌,才哽咽著說:“蘭,你也知道我家裡的情況,這些年我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父母這些年為了供我們上學家裡已經窮的不成樣子了,我怎麼能視而不見呢?憑我的成績,考公費師範應該沒問題,這樣還可以減輕家裡的一些負擔……”
聽完梅的話,我緊緊握住梅的手,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
小小年紀的我,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命運的殘酷。
生活在給我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但願,會給我們開啟一扇窗。
那年九月,我踏進了高中的校門,梅,也背上行囊,邁入了師範學校的殿堂。
斷斷續續的書信來往中,梅告訴我她學習很努力,在班級考試中獲得了獎學金,同時她還在課餘時間在食堂裡幫忙幹活,這樣除了學費基本上就不用向家裡要錢了。
聽梅在信裡點點滴滴的訴說,聽她對未來的嚮往和展望,感覺著她面對困難的樂觀和開朗,我彷彿看到一株冰天雪地裡的梅樹,正頑強的生長著。
畢業時,梅因為在校時表現優秀,學校所在地的一所小學打算把她留下,但被梅毅然的拒絕了。
還記得梅向我講述那段經歷時一臉的堅定,她說:“這裡的條件雖然好,但我的家鄉更需要我,我的根在那裡,我要讓像我一樣出身貧窮的孩子也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
梅回到了家鄉,把全身心的愛和熱情都播灑在這一方貧瘠的土地上。
無論盛夏還是炎冬,每天早上,梅都會迎著清晨的陽光,早早的來到學校。這是一座教學條件很簡陋的鄉村小學,教學裝置落後,取暖設施還是十幾年前的火爐。梅心疼孩子們年紀小,又怕孩子們早上來太冷凍壞了手腳,所以每次她總是在孩子們還沒到校之前就把爐子點燃了,燒得執熱乎乎的。
上課和孩子們一起學習,下課陪孩子們一起遊戲,同學們都非常喜歡這個和藹可親的大姐姐。一下課,十幾個孩子就會呼啦一下把梅圍起來,一個個爭著講述著家裡又發生了什麼新鮮事,自己又有什麼新的經歷……一群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著,像一群活潑可愛的小燕子,梅微笑著傾聽著,幫這個孩子拽一拽衣角,摸摸那個孩子的頭。
一次放假回家,我到學校去看梅,她正在上課,透過窗戶,我看到孩子們正聚精會神的聽著課,當梅提出一個問題時,小傢伙們爭先恐後的把小手舉起來,有的孩子都急得站了起來,嘴裡大聲的喊著“老師,快叫我。”
一個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子站起來卻忘記了怎麼回答,孩子們的叫聲又響了起來,梅用手示意其他學生安靜,耐心的鼓勵著小女孩,讓她彆著急,再仔細思考一下,終於,小女孩成功的表述出了自己的`見解,梅表揚了她,小女孩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鈴聲響起,孩子們都跑出去玩了,梅才注意到站在窗外的我。
“梅,課講得真棒,孩子們學得也非常認真。”我向梅豎起了大拇指,由衷的說。
梅不好意思的笑了,拉過我,和我聊起了她的學生,每一個孩子在梅的口中都是那麼可愛,對每個孩子的情況梅都如數家珍。
每次回村裡碰到熟識的人,一提起梅都讚不絕口,愛學生,對工作認真負責,孩子們能遇到梅這樣的老師,是孩子們修來的福氣,也是村子的福氣。
母親也時常和我提起梅,說梅利用週末幫村東頭郭大爺家的小孫子義務補習功課,說她為一些家境貧困的孩子墊付學費……
這些事梅從來沒和我提起過,每次談起學生,她總是會給我講起某某同學最近成績又進步了,某某同學的性格一天天變開朗了……說起這些,梅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梅,就像一株寒冬時綻放的梅花,在故鄉這方貧瘠的土地上含香吐蕊,綻放著灼灼的芳華。
前幾年的一個端午節,我回家順便去看望梅,恰好碰到一箇中等身材的女人正在和梅說話,看樣子不是本村從,我猜大概是學生家長。
看到家裡來人了,那個眼睛大大的女人急忙站了起來,笑著說:“老師,我家的孩子讓你費心了,過節了,也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這雞蛋是自己雞下的,你就留下吧,我先走了。”說完,起身就要向外走。
梅拎起地上的小筐,塞到女人的手裡,“大嫂,快點拿回去吧,孩子放在我這你就放心,雞蛋拿回去留著給孩子吃,以後不許再送東西了。”
雞蛋筐在兩個人手中推來推去,最後,家長拗不過梅,只好抱著筐走了。
送走那位家長,我笑著打趣梅:“當官不打送禮的,你這咋還拒收呢?”
梅笑著瞪了我一眼,半開玩笑的說:“怎麼,才跳出農村門沒幾天,你就被社會汙染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你這樣的朋友影響著,我哪有那麼容易被汙染呢。”說完,我向梅擠了擠眼睛。
在梅家那兩間並不寬敞的小屋裡,我們倆興奮的交談著,笑聲不時飄出窗外。
工作,結婚,忙碌的生活讓我們之間的聯絡漸漸少了,但每到過年回家,雲、梅和我總要找時間小聚一下。
梅結婚時我特地請了假回去,她的男友威是個看起來溫和而有涵養的男子,看著梅披上白紗和那個叫威的男子一同走入了結婚的殿堂,我為梅找到了幸福的避風港而開心。
這幾年,梅和威透過努力在縣城裡買了房子,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師傅,在前面停一下車,我要下車。”後面,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我抬頭一看,小城已落入視線之內了。
車終於進站了,下了車,打了一部計程車,我直奔醫院。
輕輕敲開病房的門,梅正捧著一本書看著,抬起頭看是我,梅有些詫異:“蘭,你怎麼回來了?”
“聽說你受傷住院了,就想著回來看看你,嚴重嗎?”我摘下圍巾,來到梅的床前。
“沒事,一點小傷,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看你,還特地跑回來一趟。”梅語氣中有一絲嗔怪,更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我們正輕輕的說著話,門吱呀一聲開了,楓捧著叫的外賣走了進來,看到我熱情的打了招呼,把要的飯和菜放到梅床前的小櫃上,轉過頭說:“我再去要點別的,蘭,你先坐著。”
等楓再次回來時,我才完整的瞭解了梅受傷的原因。
晚上放學時,梅和幾個孩子一起向不遠處公路的方向走,幾個孩子邊走邊興奮的說著話。眼看就快走到村口了,一輛速度很快的摩托車突然衝了出來,車主發現前面的孩子時,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眼看著車就到跟前了,梅快速衝過去把孩子推到了一邊,自己卻被摩托車颳倒了,腿當時就不敢動了。摩托車主打電話給120,梅就這樣被送進了醫院。
“醫生怎麼說?嚴重嗎?”我轉過頭問楓。
“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打幾天針,再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就是他,大驚小怪的。”梅搶著說。
“蘭,你看,她就這樣,你和她是好朋友,幫我好好勸勸她,我多少次跟她說花點錢把工作往離縣裡近的地方調調,她死活不同意,非說捨不得那些孩子。”楓憐愛的看著梅。
我轉過頭去看梅,正好和梅的眼神遇上,我們倆都不約而同的笑了。
生命中有許多選擇,因為“愛”,所以不忍離開。
梅,這株紮根於窮鄉僻壤的土地中的“梅”,相信,一定會在風雪中綻放著更加淡雅迷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