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氣騰騰的蒸菜隨筆
鬍子 集廚藝與文藝於一身的三好青年。
天冷以後,想家的念頭漸漸濃烈起來。
幾場霜下來,菜園裡蔬菜有了冬天的味道。菜心是冬季最常吃的蔬菜,可清炒、下火鍋,帶花莖瘦的那種我最喜歡。這樣挑剔的壞毛病大概是從小慣出來的。豬肉只吃切得最小的那一塊,而且不能見一點肥。吃豬腸、雞肉都是,專門撿小塊的吃,感覺入味更好。我現在雖然不挑了,家裡的小孩子卻和當時的我一個德行,因此我炒豬肉乾脆剁成肉末。不過即便是肉末,他們還是會挑挑撿撿,看得我很心塞。慢慢地有了青毛葉、黃牙白。洗淨,掐成兩三寸長,擺在盤子裡。桌上火鍋咕嚕咕嚕地響,冒著熱氣。大人站起身,揭開鍋蓋,抓一把黃牙白丟進去。一家人端著飯碗齊刷刷望著即將燙熟的'青菜,這一天也慢慢接近尾聲,安詳又寂靜。
火鍋、炒菜仍然是鄉下主要的烹飪方式。蒸菜在我家那一帶並不流行,限逢年過節有重要客人來做梅菜扣肉。這道菜肥肉多,小孩子不吃,大人也不過愛吃底下被油浸透的梅乾菜。很難吃完,因此也就做得少。而這道菜在過去是一等一的好菜,窮人要到年末才能吃到。我小的時候,家裡並不算特別窮,年年冬天灶上都有燻臘肉。奶奶做臘肉前把臘肉過開水煮一道,撈上來切片,最常的做法是用白辣椒炒,時興一點的是去鎮上買新鮮青辣椒回來炒。白辣椒好吃,吃得久了,自然不如新鮮辣椒來得清爽。等新鮮辣椒吃沒了,奶奶就做蒸臘肉。臘肉切片後襬在白底飯碗裡,放小抓豆豉,煮飯時一起蒸。火燒得旺,熱氣頂起厚實的鍋蓋噗噗噗地響,這時撤去明火,讓米飯燜多一會。接著空氣裡傳來鍋底焦黃鍋巴的味道,和臘肉的香味彼此交融,聞起來心裡只覺得快活。
有很多年,冬天家裡只有奶奶和我兩個人。大學後的寒暑假,我就不讓奶奶做菜了。我做菜生怕吃不完,每次最多做三樣菜,樣樣都不多。奶奶看不過去——她太擔心我在學校吃得不好了。我在炒菜時她就端一盆雞蛋來。吃幾個雞蛋?我說吃不完,下次做。她知道我脾氣倔,不作聲,出去兜一圈,回來又問:煮幾個吃要得不?我搖頭,她又問,那煨幾個?我還是搖頭。她不再問,說:“雞蛋都放在碗櫃裡,在那個白盆裡,你想吃就自己拿。你看,雞今天又生了好幾個蛋呢。”後來叔叔一家回來,奶奶做菜的時候更加少。有天她把我喊到自己家廚房,從鍋裡端出一碗蒸好的臘魚,還是小時候的做法,上面灑了豆豉,她說你吃一點看看。不讓奶奶做菜,在我們看來是孝敬她,然而對她來說,就少了一種關心我們的方式。奶奶真的老了呀,我在寫這幾句話的時候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我在長沙上班那幾年,到冬天也要做幾個蒸菜。一是蒸雞蛋,二是剁椒魚頭。雞蛋我總是蒸得太老。不曉得要摻熱水還是冷水,還有人說加點石灰水才會嫩。實話說,我在長沙那幾年,過得很粗糙。掙不到多少錢,哪裡有這麼多講究呢。吃蒸雞蛋無非是懷念小時候挑食被奶奶寵的日子罷了。剁椒魚頭容易做,電飯煲煮飯時把醃好的魚頭架在上層。飯熟,魚也熟了。長沙街上有許多瀏陽蒸菜,車站附近,街頭巷尾,從這些蒸菜館的位置來看,顯然都是窮人常去的地方。七塊錢一碗的葷菜,再點一個三塊錢的小菜,送米飯。對沒站穩腳跟的外來人來說,這樣的去處是十分划算的選擇。依我的經驗來看,人流密集的地方,蒸菜館質量一般。但是位置較偏的地方飯菜質量都有保證。我有段時間要去井灣子上夜課,課前我就在這家蒸菜館吃飯。最常吃的還是臘肉,上面一層臘肉,下面墊的黃豆,我很愛吃這道菜。
蒸菜在家裡不常做,然而一到冬天,熱氣騰騰的蒸菜就佔據了我這個異鄉人的頭腦。我有時候忍不住和朋友講講這些事,他一個人住,聽我說了以後也開始做蒸菜。他尤為自豪地是學會了蒸飯。他說:一次蒸一盆飯,剛好吃完,再也不用望著沾滿鍋巴的電飯煲發愁了。顯然,蒸這個方法,還可以省去許多做菜的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