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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味蕾成年的記憶雜文隨筆

童年的味蕾成年的記憶雜文隨筆

  小時候番茄雞蛋打湯。熱滾滾的水,放番茄幾瓣,打雞蛋,待水沸翻騰,將雞蛋衝入,放幾根蔥花蔥白,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蛋花湯就新鮮出爐。顏色好看,紅的,黃的,白的,綠的,都有。最美的,當數漂浮在湯中的蔥花,白汪汪,綠油油,養眼,漂亮,新鮮。

  當然好喝。一勺子一勺子地送將嘴中,鮮美、膩滑、酸爽,勝過了人間無數的美味,恨不得一個人獨吞,但是無奈是弟妹眼巴巴在邊上盯著,數著遞進嘴中的勺數,哪敢多喝,也哪能多喝?剩下的時間,弟弟妹妹們輪番上場,我,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不知道父母有沒有享受過番茄雞蛋湯的待遇,我能清楚的,小時候的每一碗雞蛋蛋花湯,都是我們仨喝得碗盤見底的。

  鄰居家的叔父逗我:“以後要實現共產主義了,好吃的忒多,你都想吃些什麼?”我衝口而出:“番茄蛋花湯!”我以為人間最美好的食物——就是這了。幸虧,家裡還養著老母雞,老母雞還下著蛋,咕嚕咕嚕叫喚兩聲,就有熱滾滾、圓溜溜的雞蛋。也幸虧,菜園裡種著蔥,蔥排著行,列著隊,蔥根兒白,蔥尖兒綠。父母說:你們呀,這是提前進入了共產主義。

  母雞,倒是天天下著蛋,但這番茄,卻不是季季都有。冬春兩季,沒有了番茄,自然就喝不上番茄雞蛋湯了。垂涎著,但也沒轍,眼睛兒直往菜園裡望。可是,菜地裡,只有冬日裡蘿蔔,春日的蔥,番茄的種子剛在地裡翻了個身,離甦醒還遠著呢!餐桌上,硬邦邦的是炒豌豆,辣得下巴都能掉下來的是豆豉。就這樣熱飯就菜,的確難以下嚥,關鍵是天天吃,頓頓如此,就難為人了。

  好吃的娃,自己有辦法。可以蛋炒飯。雞蛋是現成的,剛從雞窩裡掏出,還帶著一點點的溫熱。將雞蛋磕破,打入青瓷的碗中,攪拌。熱鍋,起油,倒入攪拌的雞蛋。不肖一會,雞蛋便膨脹開來,鋪成了一片誘人的金色。將冷飯倒入鍋中,翻炒,加鹽,放入嫩綠綠的幾片白菜葉子,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飯就大功告成。只是,這碗雞蛋飯可你可別想獨吞,邊上,照樣弟弟妹妹們緊盯著著,垂涎欲滴。也甭想天天能吃到蛋炒飯,那時節,雞蛋可金貴著。招待客人,換來油鹽醬醋,不少的生計,都指望著它。

  還有開水泡飯——冷飯加涼白開。加一勺豌豆,拌一點豆豉,燜蓋上幾分鐘。稍待一會,揭蓋,只見白開水上,晃盪著一些油星子,豌豆兒褪去了褐色,皺起了皮,而香味,撲鼻而來。吃起來更香,豌豆“嘎嘣嘎嘣”的響,白米飯“滋滋”地甜,而豆豉“嘶嘶”地辣。一口下去,鹹、辣,脆、香,各種滋味都有。一碗開水飯,倒成了童年的“美味佳餚”,至今回味,讓人垂涎,令人生出一些“此飯應該天上有”的感覺來。

  燜飯也是一絕。土豆、紅薯、芋頭,地窖裡肯定能找到身影。這時,土豆燜飯、紅薯燜飯、芋頭燜飯一一登場了。這是技術活,母親父親才熟絡。先要煮米,大鍋。待到米煮得半生半熟,彌出漿色的米湯。這時候拿一有漏眼的圓簸箕,濾出米湯,留半生不熟的“夾生米”,晾著。趁著熱鍋,下已經切塊成形的芋頭、土豆、紅薯,加油鹽翻炒,也至半生。最後,將“夾生米”蓋在鍋裡炒得半生的芋頭、紅薯、土豆上,加水,猛火蒸煮。不到半個時辰,揭鍋,香氣撲鼻。小時,最好這一口。白米飯沾染了油鹽和芋頭、紅薯、土豆的香味,好吃得能把舌頭吞掉。豆角也能燜飯,南瓜也能燜飯,只是,這要等到春秋兩季才行。

  夏天,還捏過荷葉飯糰。荷葉團團綠,從屋門口的池塘裡拽下兩枝,洗淨,鍋裡蒸幾分鐘,半熟,就成了包裹飯糰的好材料。外出幹活,就做荷葉飯糰,帶出方便,菜都免了——將荷葉切長條,鋪飯上面,薄薄的均勻。中間,撒菜。青菜,土豆,一股腦捲起來,荷葉飯糰就成了。吃起來,有荷葉的香味。只是飯糰裹不緊實,米粒鬆散,一邊吃,一邊掉米。那時,想來是不知曉有“壽司”這種物事。壽司裹得圓實,非得要一鍋松糯粘軟的飯不可。

  民以食為天。畢竟,在經濟比較落後的時代,餵飽一張肚皮,最為重要。菜園裡的黃瓜、豆角、紅蘿蔔、白蘿蔔,能生吃,脆生生的,也不見拉肚子。樹上的葉子也吃,榆錢,枸杞,嫩生生的.,做榆錢飯,清炒,上湯,有清嫩的味,好吃。地上的還有地皮,雨後滿地瘋長,揭起來,也是一道菜。還烤過水田裡的泥鰍、黃鱔,池塘裡的蝦,一股土腥味,螃蟹烤起來味道不錯,只是乾癟癟的,沒肉。還撐著膽子烤過蜂蛹、蟬蛹、螞蚱,只是看著可怖,沒敢下嘴。據說,蟬蛹烤出來好吃,噴香,流油。還有一種薔薇科的植物,春天抽嫩莖,掐頭去尾,嫩莖的味道蓋過水果。我經常吃。毛針草三月肥嫩,過了四月,味老,如同嚼蠟。“三月三,抽毛氈”這句俗語,就是從我們那旮旯流出來的,很貼切,很民間。

  童年的記憶是什麼?是時間的,是空間的,是地理的,是視覺和具象的,是無數可觸可感的重合,疊加——是你親親的故土,是你的憨厚的鄉親,是你的耿直的兒時玩伴。是你兒時一眼望不到頭,綿延不斷的群山,是群山的後面,靜謐的村莊。是村莊後潺潺流淌的小河。是傍河而居的小橋流水人家,是人家屋簷之上,升騰的炊煙裊裊。是炊煙裊裊飄蕩之中,搖搖晃晃的日子,是坐在日子和歲月之上的年復一年,繁衍生息。它也是味覺的,是嗅覺的,是抽象的,是片段的,是記憶的纏繞,是回憶的疊加,或許,只是過年時節,穿上一件新衣服的愉悅。只是一段在冬天的午後,在小河邊打水漂斷續的笑聲。只是推窗時恰巧碰上的一聲鳥鳴。是鳥莫名地飛走,而我們看著,升起的一縷莫名的惆悵。或許,是三月的蕨菜稀飯,含著春風的味道。或許,是冬日的排骨蓮藕湯,只有母親拿手,那是走過了許多他鄉,路過了很多的城市,我們沒有遇到的,只屬於媽媽的味道。

  總相信,味覺是一個人最頑固的記憶之一。而童年你所嘗過的味道,也總能成為你長大之後最珍貴的記憶——即使多年之後,你仗劍天涯,遠走它鄉,那從童年的胃裡、肚子裡泛出一陣陣的慰貼感、幸福感,都會在某一個時刻,某一個地點,恰如其分地出現,去勾引你,誘惑你,令你百轉回腸,頓生惆悵。有些時候,鄉愁對於一群人來說,是味覺的鄉愁。

  就像那一碗兒時的蛋花湯。如今,雞不用養了,照樣有雞蛋,超市裡、菜場裡,都有。番茄、蔥花,一年四季,都能得見。湯打出來,顏色照樣好看,紅的,黃的,白的,綠的,都有。蔥花,依舊漂浮在湯中,白汪汪,一樣的綠油油,養眼,漂亮,新鮮。嘗一口,只是,再也找不到童年的味道。

  多年後,我們得到了天下,卻失去了故鄉。連同,那味蕾裡藏著的深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