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笑容心情隨筆
笨拙的笑容
女兒冷靜地握著方向盤,帶著我前行。我卻在想,她真的長大了?不敢說話,怕分散她的注意力。車窗外是火熱的夏陽,我的思維被風乾,固定在一條灰白的路上,軌跡有些模糊,再也感受不到二十一年前的疼痛,那剖腹產留下的疤痕也在皮膚上痊癒修復,甚至不留一點印痕。
坐在後面,可以看見女兒的側影,小巧的瓜子臉,乾淨的眼眸。那個四歲便會說英語“fish”的小不點兒,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我低聲說:“小囡,你還記得,那時候學說‘fish’嗎?”她嘿嘿笑道:“忘記了。看來我現在英語之所以說得好,和你從小的教學分不開啊。”我明明知道她言語裡有揶揄的意思,可內心甜蜜得不知所以,只顧笑,笑得那麼笨拙。
我似乎活了這麼大年紀才明白什麼是光榮,一種神聖的愛在心底激盪。當作為一個母親把孩子擁在懷中,就像平生第一次看到大海時,身體裡漲滿快樂的潮水。我清楚自己正在完成一樁使命,與生俱來的使命。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在完成我的人生,讓生命散發出太陽一般的能量。
鄉野的天空很藍,潔淨的白雲像棉絮,一朵朵飄過。我越發體會到生命的美好,因為它使我真實感受著作為女人的幸福和驕傲。然而,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我的家鄉。我一顆年輕的心,我健康的身體,都是在這廣闊背景當中自由成長的結果。
到老家了。陽光熱辣辣,場院的水泥地上幾乎可以燙熟雞蛋,一邊的水塘在綠蔭下顯得靜謐而清涼,角落的碧色荷葉上亭亭立著三兩朵粉紅色的花,幾隻鴨子在水裡慢悠悠地覓食。這是我最熟悉的景緻,也是極為珍貴的記憶,重現於眼前,有種迴歸之感,彷彿看見一個青春少年正從水邊走來,手裡提著一籃剛剛從田頭採摘的蔬果,有香瓜、黃瓜、西紅柿、茄子、莧菜等。
我和女兒四下張望著,像兩條魚兒,歡暢地遊在大自然的'河床內。父母親卻在門口不停地喚我們進屋,說外面太熱了。看到兩個老人精神很飽滿,內心甚是寬慰。他們的房內也安裝了空調,一片陰涼。
父親笑道:“這麼熱的天就不要來看我們了,我們都很好的。”
我說:“沒什麼,車裡也涼快,我們想你們啦。”說著,開啟買來的許多食物,把裝有水蜜桃的袋子遞給女兒,讓她去清洗。
洗過的水蜜桃煞是好看,粉嫩的紅。我把一個桃子的皮剝掉,送到母親的手裡,她卻擺擺手:“我牙齒沒了,咬不動。”
我笑了:“媽,這個是水蜜桃,肉質很軟的,不用牙齒也能吃,抿幾下就化。來,試試。”
母親幾年來一直患有精神抑鬱症,今年已經藥量減少,病情好轉。但她失卻了當年那種開朗的心境和靈巧的思維,臉上很少舒展笑容。她接過桃子,嚐了一下,微露笑意,說:“嗯,真甜。”
女兒也學我把撕開皮的一個桃子給她外公。我則連皮一口咬下去,果汁順著腮往下流。大家吃得稀里嘩啦的,互相看著,樣子真是滑稽,不由得都笑了,尤其是母親,笨拙地笑著。不喜歡吃水蜜桃的女兒取出相機,拍下了這動人的一瞬。在親人面前,我真正體味了分享快樂的甜美,人生就是在不斷地擁有並分享快樂中得到完善的,幸福也便悄然降臨。
在母親的眼裡,我永遠是個孩子。她坐在我們的中間,細細地看著我們,好像看多久都看不夠,並嘮叨起我年輕時的一些往事,以及我抱著一歲大的女兒回家時的情景。說到開心處,就笑個不停。
當父母知道我女兒過幾天要去法國時,他們有點驚訝,朝向我:“你放心嗎?那是外國。她才那麼大。”
我耐心地向他們解釋,並不是女兒一個人去,再說她長大啦。父親很快地掏出幾百元錢,塞給外孫女,說:“好囡,出門在外,自己要當心,一點點錢,收下。”
女兒一個勁地把錢還給外公,說:“你們老了,我不能要。”
我父親的個性有點倔,是一個腳踏實地、秉性耿直的退休老幹部。我明白他是不會收回那錢的。就笑著對女兒說:“收下吧。記得回家給外公外婆帶好吃的。”
女兒隨即說:“那好,我買巧克力給你們吃。”
一旁的母親開口道:“好囡,外婆不吃甜的東西,會爛牙齒的。”她的神情像一個小學生,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把我們都逗笑了。而母親卻在擦眼淚,她撇著嘴,似乎哭了,我和女兒有點不知所措。
父親樂呵呵地說:“她在笑,不是哭。”
我抱緊母親,也淌下熱淚,女兒舉起相機,我們笨拙的笑容在滿屋的水蜜桃香味中定格,留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