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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有枇杷堂有明月-文化隨筆

庭有枇杷堂有明月-文化隨筆

  (一)

  很多人熟悉歸有光是因為高中的一篇課文,叫《向脊軒志》。其中有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值,今已亭亭如蓋矣”讓人印象深刻。多麼繾綣的思念,這種深入骨髓的思念如同深淵裡的清泉,平日不敢輕易涉足,投下一顆石子便會激起一大圈漣漪。

  歸有光是在23歲娶的魏氏。魏氏是歸有光老師的侄女,他們還小時就訂了婚約。生在書香門第裡,魏氏知書達理,溫婉淑靜。“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餘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為閣子也?’”他們一起讀書寫字,几案窗明,花檣滿架,相趣詩酒,共邀山水,日子過的非常開心,偶爾魏氏還會到她的閨蜜那裡秀秀恩愛。只是幸福很短,僅僅四年,短到還來不及好好珍惜。魏氏病了,病後的魏氏就像一隻掛在遊絲上的風箏,在欲雨的天空中若隱若現,歸有光想把所有的牽掛擰成細線,苦苦留住風箏。後來,風箏斷了線,飛得越來越遠,直到沒了蹤跡。

  他們育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魏氏在生兒子前其實就已經病了,但為了給歸家留下香火,還是堅持把孩子生了下來。“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魏氏是一支流乾了所有眼淚的蠟燭,在孩子生下的三個月後黯然熄滅了。臨走前“數言二兒,時時戟二指以示餘,可痛也”。

  魏氏把倆個孩子留給歸有光,歸有光是非常惶恐的,怕照顧不好兩個孩子,辜負魏氏的囑託,愧對母親的期盼。

  孩子一天天長大,羽翼漸漸豐滿起來。歸子孝遺傳了他父親的才華和相貌,丰神秀異,幾歲就能自解三史,喜歡讀父親寫的文章,而且胸有大志。應該說,歸有光在培養歸子孝方面是非常成功的,子孝不僅讀書好,做人也極具人情味。父親的弟子沒吃飯,他會叫人準備;父親從舅舅家買來房子,他告訴父親要懂得體恤舅舅;有窮學子來父親門下求學,他會殷勤招待;父親打錯了學生,他據理力爭;父親病了,他會到父親床前大聲朗誦《離騷》,意在取悅父親。

  嘉靖二十年,歸有光帶家人住在安亭江,那裡山川秀麗,歸有光經常帶著兒子和侄子出去玩耍。在那,他們快樂地生活了七年。

  嘉靖二十七年,也就是在子孝十六歲的時候。外氏家辦喪事,子孝當時眼睛患了疾病,本來是不打算去的,後來,還是強忍著病去了。到了歸有光外祖父母家,子孝的面容變得非常憔悴,大家一下慌了神,歸有光急忙去看他。子孝安慰父親不要擔心自己,不要為自己悲傷, 然後又幾次央求父親把自己帶回家。歸有光怕搬動會加劇兒子病情,沒有答應他。不成想,子孝死在了外氏家。

  兒子死後,歸有光悲慟異常,“天之毒於餘,何其痛哉”。他老是覺得兒子的身影還留在住所旁的山池草木,門階戶席間。於是他建了一個思子亭,在亭上徘徊遠眺,長天寥廓,他等待著兒子有一天在雲煙杳靄裡翩然歸來。

  (二)

  王氏是歸有光的第二任妻子,那年歸有光三十歲,王氏十八歲。

  王氏家是名門望族,成化初年,王家在安亭江建了世美堂,房子很寬很大,而且非常典雅幽靜。

  王家的後人把世美堂給賣給了別人,當時,歸有光正在世美堂讀書。王氏不忍心世美堂被賣掉,就跟歸有光說;“君在,不可使人頓有離黍之悲。”

  歸有光二十歲考了童子第一名,之後的鄉試,五上南京,五次落榜,直到三十五歲才中舉。中舉後的那年冬天,歸有光北上參加會試,寒窗數十載,苦心經營,沒想到還是名落孫山。考場失意後,他遷居到了安亭江。從他內心講,這幾年的潦倒失意讓他非常內疚,他想給王氏帶來安全感。王氏的`一句話,讓歸有光頓生氣概,縱然只是一介落魄書生,縱然潦倒窮困,他也不願意再帶著王氏流離顛簸。因為流浪只是偽裝的浪漫與詩意,不是幸福。最終他決定把世美堂買下來,錢不夠,他就跟那人說分幾年付清,那人同意了。

  歸有光和所有讀書人一樣,一心想的都是紙上功名,對於家庭瑣事,他是不太理的,也理不過來,家裡的重擔自然落到了王氏肩上。安亭江窮山惡水,王氏就帶領家僕開墾荒地,把原來窮困的家庭打理得欣欣向榮。只用了五年的時間,他們就把欠的錢還清了。王氏重孝道,懂得處理人關係,知道歸有光喜歡讀書,還幫他四處求書。王氏的性格和歸有光母親的性格是有相似的地方的,那就是為了心愛的人,她可以嘔心瀝血,可以無怨無悔。

  有一次,歸有光落第回家,當時芍藥花開得非常浪漫,王氏拿出酒來慰勞他。歸有光覺得王氏跟他吃了太多苦,讓她受委屈了,就問她“得無有所恨耶?”。王氏沒覺得後悔,用非常浪漫的話回答“方共鹿門采藥,何恨也?”

  歸有光的恩師張文隱公去世時,王氏見到歸有光哭泣也跟著哭泣,他理解歸有光內心的孤獨。他為丈夫失去一個懂他,賞識他的老師而感到悲傷。她對歸有光說:“世無知君者矣,然張公負君爾。”其實,歸有光的知己除了老師,還有他的妻子王氏。

  妻子王氏為歸有光傾盡了所有,在他的恩師張文毅去世的第二年因勞累而去世了。而在這之前兩年,歸有光還失去了他的長子子孝。三個對他人生意義非凡的人都狹促的時間段內離他而去,可以想象這對歸有光的打擊是有多大。如果王氏明白歸有光的這種疼痛,她會不會再奮力多活些歲月,儘量把這些傷痛在歸有光的生命長河裡撒得分散些?

  之後的第三年,倭寇來犯,所經過的地方都被洗劫一空,世美堂卻奇蹟般的存留了下來,歸有光回到住宅,見到世美堂猶在,而王氏已去,心中悲痛不已。

  後來在王氏的畫贊上,他提了一首詩:

  “哀窈窕,思關雎,杳不見,乘雲霓。墮明月,遺輕裙。風蕭蕭,慘離別,來陳寶,景帝珠。何珊珊,是耶非?”

  也就是在安亭的這幾年,歸有光完成了他人生一件非常壯麗的事-----考察水利。當時吳淞江畔,常年水患不斷,歸有光深入實地考察,先後寫了《水利論》,《水利後論》,他的這些理論被後來的海瑞採納了,造福了無數江蘇百姓。

  (三)

  王氏死後,歸有光娶了費氏做妻子。費氏很神秘,因為在《震川文集》裡,幾乎沒有寫到她。這時的歸有光已經快五十歲了,也許是早已過了思慕紅袖添香的年紀了,人生積澱到一定程度,不再是紅花碧樹,而是深沉與澎湃。也有可能費氏還很年輕,老夫少妻的不太好意思拿出來寫。

  但是可以想象的是,能夠站在歸有光背後的女人,絕對不是一位平凡的女性。關於費氏,《先妣事略》有記這樣一件事,歸家受到到封贈,按照慣例應該封第一任妻子,以及最後一任妻子。費氏知道歸有光待王氏情深,堅持要把封贈讓給王氏。

  在和費氏的日子裡,歸有光完成了他人生另外一件非常壯麗的事------抗擊倭寇。如果不說,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歸有光其實還是一名抗倭英雄。一個滿口知乎者也的酸儒,在倭寇來犯時(嘉靖三十二年),跑回崑山和官兵一起守城,之後還總結了許多經驗,寫了幾篇文章,提了好多抗倭建議,對抗擊倭寇做了很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