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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生活隨筆

冬陽-生活隨筆

  好不容易看到冬陽的,而這個冬陽,竟出現在週末,一個我能回家的週末!

  母親特別高興,裡裡外外將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並擺上一桌豐盛的午餐,她渾身充滿活力,滿臉泛著紅光,與這個明豔的冬陽一樣燦爛。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南國的冬天變得這樣溫和。四圍的樹木仍鬱鬱蔥蔥,一些不知名的花開得還是那麼熱鬧。有些樹木,熬不過寒流的侵襲,早早地落下葉子。

  不知母親能否記得,在她童年時候的冬天是個什麼樣子,她很少提起。從她的隻言片語中,依稀記得她小時候睡覺用的鋪蓋要用草灰染黑,晚上不能睡在家裡,必須鑽進房子背後的樹林甚至是刺叢,再蓋著黑背子,才能安穩睡覺,據說是怕“老二”。“老二”是什麼東西,當時我一點也不明白,只無端覺得他凶神惡煞,見人殺人,見物拿物。不管怎樣,在朦朧的月光下,在溼漉漉的露水叢中,母親酣睡在溫暖的黑被子裡,與鳴蟲一起慢慢成長。母親的孃家還是很殷實的,家景甚好,而我父親是一個軍人,經人介紹說媒,我外公也就答應了,據說是不敢惹軍旅出身的父親。母親嫁過來了後,才知道什麼是秧被,才知道什麼叫一年只有半年糧,吃苦的日子也就開始了。父親一直在外工作,母親一邊拉扯著我們長大,一邊同生產隊裡的男人搶工分,她瘦小的身子擔起了與她不相協調的重擔,家裡還要養馬,養豬。據說養馬能爭到工分,養豬能增加豬糞也能得到工分,可上工時間是不能耽擱的,母親只好在天還沒有亮時上山割草,並收拾我們六姊妹起床,一度起早貪黑,勞心勞力,母親變得猶為瘦小。我無法想像母親一生所走過的坎坷路有多少,一生所經歷的挫折有多少。不管怎樣,母親還是走過來了,跟著生產隊的號子,一路吆喝著,開山,修路,搭橋,築壩,什麼事都做過,什麼苦都吃過,就是填不抱肚子。每到青黃不接,是我們家最難熬的日子,稻田裡的秧苗還在抽穗,土裡的玉米還在掛著紅冒,家裡就開始缺糧了,這個時候,母親用僅有的一小勺玉米麵混合著一大鍋四季豆做飯,在火里加一大把柴,青色的煙子在屋裡縈繞,嗆得一家人直打轉。鍋裡的豆子混著玉米麵糊,在大火的攻勢下,嘟嘟地翻著泡泡,並不時的四處飛濺,落在臉上,疼得我們直跺腳。可我們還是不會遠離火房,看到就快煮熟的午飯,滿心歡喜。好歹煮熟了,抬上桌子,這個時候我總是眼疾手快地先搶到勺子,滿滿地盛上一碗,三下二下就能把肚子吃圓。母親一臉微笑,手裡只端著半碗以豆子為主的麵糊,吃個不停。現在想起來,真不知母親當時是否有過一頓飽餐——母親每頓飯總是最後一個人吃好,不管做了多少中午飯,最後都會吃到鍋勺錚亮才罷休!冬天來了,家裡買不起煤,母親會鼓勵我們外出撿材——實際上,母親早就對我們進行了引導:“空手出門,抱材歸家”是母親常用的口頭補禪。我們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季節外出,都會或多或少地帶木材回家,堆放在房簷下,把房子圍上一圈,也就放不下了。冬天的取暖,也就不再發愁!終究冬天太長,把所有的材都燒完了,負責做飯的二姐會帶著我爬上佈滿冰塊的山林砍材。我一向不善爬樹,為了能把飯做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好不容易爬上樹杈,舉起刀,一枝一枝樹丫枝,往下掉。冬天的風很是刮骨,一個不留神,我差點從冰涼的樹丫間滾落下來,好不容易抓住樹幹,手裡握著的刀也不由自主地滑落。二姐嚇得哭了起來,要求我趕快下來。我定了定神,強忍著笑笑,不讓二姐傷心。冬天終於過了,我們都暖和著,好好歹歹每頓都能吃飽。

  也許窮的不是一個家庭,一個社會都在窮著罷,總算春暖花開,人們活躍起來。家裡養的豬猶為肥壯,也猶為聽人的話,為了防強盜,豬都是睡在我們的床腳。它要拉屎拉尿,會起來對著我們叫個不停,只要給它開啟門,它便一溜煙跑出去解決好問題,就悄悄走進屋來,安靜地躺下,再輕輕哼上幾聲,似乎在對我們說聲謝謝。白天它喜歡躺在樹蔭下,半眯著雙眼。我也會與它睡在一起,或摟著它的背,或摟著它的頭,有時乾脆爬在它肥肥的肚子上,與它一起沉沉入睡!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一天除了批評我,一無是處。直到有一件事,才讓我對父親換了一個新的看法。那是我八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大姐進了一趟城,買得了一隻竹笛,每到有空,我便拿起玩弄,不到一週,媽媽教的童謠我都能吹奏了,由此便成為我們村裡唯一的會吹笛子的人。父親從沒有關注過我吹笛子,我想他也與其他村裡的人一樣,是個五音不全的.人呢!一個夏天的雨後,我在村東的山頭上放牛,由於雨後新綠,一村的青瓦房掩映的綠樹叢中。炊煙嫋起,雲蒸霞蔚,西下的太陽折射出一道美麗的彩虹。彩虹罩著一彎子的綠葉與青瓦,色彩斑斕,蔚為壯觀。牛兒也沉浸在這美景裡了,搖著雙耳,晃著腦袋,雙眸直溜溜地看著這個奇異的世界。彩虹裡的色彩在變換著,流動著,緩緩升起。在這升起的彩色煙霧裡,一曲優美的笛音也在旋著,徐徐升起。

  是誰在吹笛子?這個村裡,除了我,還有誰也能吹出這樣悠揚的笛音?我不禁一顫,透過彩色的薄霧,在我家那低矮的瓦房前,一排柏楊樹下,父親坐在一條木凳子上,專注地吹著笛子——一村唯一的一支樂器!笛音時而婉轉,時而悲壯,時而攸揚,時而激越!

  人啊,真是可悲,強大的生活壓力會埋藏一個人對生活美好的嚮往,後來才發現,父親原來還會少林棍,能將一條齊眉棍舞得渾圓;還曾經是我們鄉的新聞撰寫員,有一年天大旱,鄉里發動全村村民挑水澆灌秧苗,父親一篇簡訊,便讓全縣爭學我鄉的與天作戰的精神。

  然而父親匆匆離我們而去了,留下母親孤零零地守在老家,守在那方祖祖輩輩辛勤耕耘黃土地上。我們都很忙,一直忙於工作,很難有機會與母親相處。有時相處一個晚上也是不易。自古忠孝難兩全,果真不錯,母親很能理解我們的工作,每一個電話回去,母親都要求我們放心工作,不要擔心她,她一切都好。

  母親還能度過幾個春秋,我們都不知道,能與母親多相處一次,就是多賺一次天倫之樂,所以我們都非常珍惜每一次的相處。

  冬天的陽光,顯得尤為明亮,妻高興地提出:我們上山挖野菜去!

  對呀,這樣好的天氣,帶著一直蝸居在家裡的母親去透透氣,也是好事。

  母親聽到後一個勁一笑,她似乎沒想過有一天還能走上山坡,去走走她辛勤耕耘了一生的黃土地。母親有些遲疑,但還是與我們一起上山了,山路早就改過了,以前彎彎曲曲的小路,現在變成了機耕道,母親不用柺杖,輕快地爬下了山頭,我很高興我們的這一次決定。妻在土裡挖野菜,但母親沒有挖野菜的興致,她在山頭東瞅瞅,西望望,彷彿在回憶曾經的什麼故事!

  可憐的人呀,在命終將至,對生活的眷戀是任何人也無法體會的,我也不能想像母親心裡的酸楚,只默默跟在母親身後,害怕她一不小心跌倒。

  母親回到家裡,靜靜地坐著,什麼也沒有說,我沒也沒有打亂她的思緒,但再有下一個機會,我還會帶母親再上一次山坡,陪母親走過一條條土坎!

  願母親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