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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唱支信天游美文

今天,我想唱支信天游美文

  一梁北上是壺山,天塹雙溝古旱塬。莫道鄉偏嘆孤島,鍾靈毓秀梓桑賢。低吟幾句質樸的小詩,思想的絮兒如蒲公英的小傘,飄啊飄,又如輕煙,如薄霧,漸逝漸遠,延伸到生我養我的家鄉。

  家鄉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那就是東漢的開國之君劉秀曾避難於此,被本村學堂先生收留讀書。之後追封其師為翰林學士,人稱李翰林。據說,翰林祠堂門前曾赫赫然立一石碑,上書“文官至此落轎,武將至此下馬”。千百年來鄉民一直引以為榮。

  車行在盤山公路上,迎面而來的是溝溝峁峁,氤氳升騰;目之所及是層層梯田,埝壟齊整;耳邊縈逥的是鄉音鄉韻,自然無琢。柏油路環環彎彎,彎彎環環,據說有人曾統計過從縣城到家鄉共有36道彎。從記事起我就知道世上的路有直有彎,而不僅僅是平坦大路。“彎”使我很早就感受到蜿蜒是一種別樣的美,而且每轉一個彎,就會迎來另一種風景;“彎”使我從小就經受了耐心與意志的考驗,只要不停步,不洩氣,終會到達目的地。

  雨後晚霞紅,農家煙火升。卿卿婦長喚,晏晏抱孫翁。這是家鄉常見的晚炊圖。每每在雨後山餘青,彩虹橫西野的夏日傍晚時分,鄰居阿婆就踮著小腳站在大門外,白襪黑鞋,腰繫圍裙,頭包青帕,東西顧盼一番後,梗著脖子,用那獨特的河南口音拖長腔調,喊阿公回來吃飯。不到五分鐘,阿公就抱著壯得跟小豬崽似的小孫孫從別人家走出來,滿臉的笑嵌在溝壑似的皺紋裡,急得小孫孫伸出小胖手在他臉上抹個不停。於是爺孫倆還有過路的人都笑呵呵的,就連瀰漫在空中的泥土,也都充盈著一份快樂。

  暮來村舍籠輕紗,雨落簷牙杼不乏。紫霧青煙閒倚座,綠茶伴客話桑麻。鄉下人愛串門,女人串門手從不停,納鞋底、繡鞋墊的多;男人串門常常手持一長杆旱菸,津津有味,痴醉其中。雨夜,廈簷上的雨順流跌落至地上鋪的一溜兒青磚上,而後又順著院子的.水道流到大門外。雨不停,母親的機杼亦未停。織布機是每個家庭主婦的最愛,母親一邊手腳配合著操作,一邊唱著“高樓萬丈平地起......”,身子有節奏地起伏搖晃,長歌曼舞,舒展靈動。父親則陪著來串門的阿伯喝茶抽菸。阿伯把草帽掛在門環上,挽起袖子,敞開衣襟,脫了鞋子,腳縮在凳子上,吸著爺爺留下的銅水煙鍋,嘟嚕嘟嚕一陣響,然後噗的一聲,燒過的菸絲便在紫霧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小弧線,而後輕落在凳子前,星星點點,自成圖案。父親說,再抽一鍋,阿伯也不推辭,從煙筒裡捏出一縷菸絲,撿起桌邊放著的曬乾的針金杆兒,湊近油燈一點,火焰跳躍,開始了又一輪嘟嚕嘟嚕聲。父親眯著眼,斜靠在爺爺在世時常坐的椅子上,與阿伯分享著村子前30年後30年的趣事。

  父親有三大愛好。

  父親愛抽菸。煙桿菸嘴兒有好幾個,經常拿出來擺弄。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壺山腳下跟集,在集市上吃上一瓷碗酸辣餄絡,然後再要一碗餄絡湯,取出自帶的在灶膛裡烤的紅薯饃,捏碎了泡在湯裡繼續吃。吃了餄絡再喝一碗湯不要錢,但是不能占人家板凳。父親便端了瓷碗,蹲在牆角突嚕突嚕吃完喝完,交碗給錢,轉身離開。每次跟集回來,父親都會帶一些捲菸。後來他就在地裡種了一些捲菸,精心侍弄,晚上下地回來就取出一張乾淨的塑膠紙,鋪在桌子上,開始捲菸葉,卷得很均勻,截成等長,包在一個塑膠袋裡。他幾乎手不離煙,母親指責他嗜煙如命,他充耳不聞。直至後來查出腦萎縮,他才忍痛割愛。

  父親愛砍柴。村子幾乎家家門前至少堆著一個大柴垛。父親砍柴常常是冬天農閒之時,約上鄰居,腰上繫著他自制的麻花狀繩子,扛著钁頭,去東溝或西峁砍柴。父親砍回的多是堅硬耐燒的棗刺根,也有粗壯的虯枝。常常是暮色靄靄之時,父親弓著身子,钁頭插在柴捆中間,雙手使勁拽著花子繩,滿面灰塵,頭上衣服上掛著草葉屑,嘴裡銜著煙桿,心滿意足地回來了。我常看見母親捏著他的手指肚兒,湊在電燈下,拿著細針給他挑棗刺,疼得父親嘴裡直噝噝。有一次父親攀上陡壁去砍半崖上空懸的老棗刺,結果松疏的土塊一墜落,他也摔了下來,拄了幾天拐,又操著傢什砍柴去了。

  父親愛罵人。他罵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弟弟,儘管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孩。父親罵弟弟長了一副好皮囊,養了一身懶肉。但他的責罵對弟弟來說就如同撓癢癢,弟弟不怒反笑。

  母親是父親長期痛罵的物件。父親罵母親眼裡活多, 走到哪裡都能瞅到活,雨天也有活幹;罵母親把活幹不完不收工;罵母親感冒了不讓人知道,硬撐著擀那一大陀面;罵母親燒的小米粥能照出人影兒;罵母親年年夏收碾完麥紮好布袋抬到架子車上就等著拉回家了,卻還貓著腰藉著月光從地上搜尋散落的麥粒兒,問母親那幾顆麥能讓你長多膘?罵母親把洗臉毛巾擦得像紗布還掛在鐵絲上。不僅如此,他還斜著腦袋從箱子裡抽出一條新毛巾使勁甩到母親懷裡,大家噗地一聲全笑了,他梗著脖子也笑了。父親還罵母親有好吃的不吃要給孫子留著,問母親你能活多少年。直到去世前夕,父親已無法言語,他拽著母親的手,眼睛瞪著母親,一手吃力地拍著炕沿,讓母親坐著。

  悠悠洛水映清姿,夾岸榆楊無鳥棲。天路茫茫塵鎖道,斑竹一曲馬行遲!父親罵了母親一輩子,如今他撒手人寰,再也聽不到那罵聲了。

  綠樹紅盅映畫牆。小池塘,柳絲長。岸草斜陽,稚子喚牛羊。野叟低頭挑簍過,青煙漫漫,碧桐香。鄉村生活的情景又歷歷眼前。家鄉有一條有名的街道叫長街,戲樓、娘娘廟、觀音廟、聖賢廟、家廟、李氏祠堂、翰林祠堂皆以長街為中心有致坐落。我家的老屋就在長街東段娘娘廟附近,是西北鄉典型的四合院。如今大門油漆剝蝕,鉚釘蒙鏽。院中荒草侵道,蛛網盈窗,滿目滄桑。父親剁柴的那個大木墩還在,上面的累累刀痕清晰可辨。院子的石榴樹還在,年年五月空舉紅盅笑對藍天。緊貼窯面底有一塊二尺見方的水泥石板,是父親專門託人預製的。上面刻著“延安精神永放光芒”八個隸體大字,我們姐弟四個都曾在此憑几習書。女兒幼時我曾帶她在這裡生活過。想起了歸有光在《項脊軒志》中曾寫道,汝在懷中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相同的情境何嘗不曾經歷過?老屋承載了我生命中永遠無法割捨的一段厚重與溫馨。

  我家不遠處有一個澇池,它為生活在黃土旱塬上的人們蓄存了生命之水。如今春去紅顏老,小池也成了玉米地。但我常常來此憑弔追尋,因為它給了我美好的回憶,也豐盈了我的寫作素材庫。“拂細柳,皺清波,斷續殘陽斷續歌。稚子尋蟲輕腳過,野花逸草映肥鵝。”輕吟一首搗練子,淡淡的憂傷悄悄湧來......

  我低頭, 向山溝,

  追逐流逝的歲月。

  風沙茫茫滿山谷,

  不見我的童年。

  今天,我想唱支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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