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風月經典散文
每年總有那麼倆月,是難得的閒暇。人一閒,便有了隨處走走的衝動。妻很解人意,每年的這個時候,也就這時候,她會允許我出去解解悶氣。人生就是行走,抑或是尋找,可當真走出一圈以後,卻並不確切知道想要尋覓什麼。下一站是哪兒?當然是回家!當列車靠站載卸旅客時,不知道為什麼,我也隨著人流走出站口——在我家鄉以北兩百多公里的地方。我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短暫的迷茫,竟然不知道為何而來,因為現實中,這個城市原本就和我沒有任何聯絡。
午後的陽光,像是要奪去人最後的力氣,我只好提早走進旅店,貪圖那裡的冷氣。百無聊奈,開啟筆記本,對話方塊馬上跳出來,只有一個默默流淚的表情,心裡莫名的有一絲愧疚,彷彿真的聽見了那抽泣的聲音。那是屬於點點的,柔弱而固執,委屈而羞澀,在嘶嘶冷氣聲中,纖弱而明晰。
小城地處中原腹地,臨近古都,有些建築還殘存著古舊的影子,就像新衣內露出了老棉布。城市不算繁華,但飄蕩在商業地段的廣告氣球告訴我,這也是現代都市。像許多城市一樣,到處是綠色尼龍網圍起的建築主體,咣噹咣噹的汽錘聲震得人心顫。刺眼的陽光照在尼龍網上,有一種錯覺——牆壁上長滿了綠草。
小巷陰涼,有許多時令瓜果擺售,幾個老頭在樹蔭底下下棋,看起來是當地人。平素也喜歡下幾盤,便饒有興趣地蹲下看看。戴眼鏡的老頭看看我,從桌底拿出把馬紮遞過來說:“坐!”
說實話,倆人的棋都挺臭,搖蒲扇的老頭車沉底將軍,眼鏡老頭只需飛象回隔,露出堂心炮反將,便成定局,可他偏要支仕糾纏,看得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實在忍不住,我換成咳嗽掩飾著。
眼鏡老頭似乎知道我在幹嘛,毫不在意地說:“想笑就笑,憋著就不好了。”
“沒有沒有,天熱喉嚨乾燒,我買瓶水喝,”說著起身在旁邊攤上買了三瓶水,“來,喝點水,我繼續笑……哦,不,你們繼續下,我也學幾招!”
“年輕人,虛頭虛腦的幹啥?”蒲扇老頭有點不高興,“我們的時候過了,下棋只是混點兒,三下兩下分出勝負,找慪氣吶?有些事可以執著,有些事情要看得隨意,要不也活得太累了。”
沒看出來,圓領短袖,肥大褲衩,像個看門人的老頭,竟然說出這般話來,很有些深意。我連連拱手錶示歉意。老頭搖頭笑笑,繼續下棋。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炮二平五!看你不是本地人,來遊玩的?”
“嗯,隨便轉轉。誒,您應該馬八進七,趕緊撤回來。”
“這小地方有什麼好轉的?馬二進三!”
“您知道硭鎮嗎?”
“硭鎮?知道,城郊往東北,十來分鐘的車程。去那兒幹什麼?荒郊野嶺的!”
“看個朋友,呵呵……”
其實我還沒拿準主意去不去。去吧,去幹什麼?沒有必去的理由,不去吧,怎麼跑這小城來了?翻出她的號碼,撥出去了,沒等接通又摁掉。我也不知道腦子怎麼想的,漫無目的地走在人群中,喧鬧而又冷清。
人為什麼需要朋友?因為孤獨。為什麼孤獨?因為有了朋友。好像是悖論,但在網路上卻是事實。平常有空也偶爾在站閒逛,朋友也不少,但不太喜歡聊天,所以QQ總是隱身的。有時候我也在想,這QQ弄來幹嘛?實質也沒什麼用處。難道就因為大家都有,所以我也必須有一個?
點點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愛文者大多感性,如果感性到沒節制,就有點幼稚,這是她給我的印象。開始,我以為她很小,大概剛出校門吧。因為,她的文字看起來就有文藝青年的味道——情緒化,很細膩,但視角很表面,有點飄,多寫自以為是的私人感受。
當然,我也是個二把刀,那時也不很熟,所以這些話沒對人說——何苦讓人家不高興?
那也是個暑期,窮極無聊時,我也寫幾篇歪文章打發時間。人家評論了,總得回個禮吧?就這樣,我們熟識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就成了QQ好友。
我發現,發呆也是個挺好的休息辦法。上網,誰還真的有什麼要緊事?不外乎遊戲、聊天、瞎逛。本來就夠緊張,打什麼遊戲?我就盯著螢幕上的文字發呆,偶爾回過神來,敲幾個字,這樣挺好。
她那時可能蠻閒,時不時就發一句:在嗎?
有些時候,人其實就在,可我還是沉默。當然不是討厭,只是懶懶的,不想回話,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我不喜歡聊天,就覺得發呆挺好。
聊天的時候,她說:你挺虛偽。
我問為什麼。
她說:有時候你應該在的,怎麼裝做不在?
“什麼叫應該在?就算在,不想說話就是虛偽?小丫頭片子!”那時候我就這麼叫她。
“就是虛偽!你貌似謙虛,其實很驕傲。”她發過來一個鬼臉。
“你很會扣帽子嘛!”我不喜歡用表情,就打出一連串哈哈哈哈哈……給她。
很明顯,她在胡說,我都不知道我有哪兒可以拿出來驕傲的。我只是不喜歡聊天——因為網路聊天是孤獨的人相互安慰。我不孤獨,只是有點寂寞。不!我喜歡寂寞——就是發呆,什麼也不用想,就像馬致遠牽著瘦馬,迎著薄涼的西風,看著古道揚起的塵煙發呆一樣。
不想,其實並非是思維停滯,只是懶得去很條理的想,有點像天馬行空,不需要目的地。這也是另類的空白篇章,好像某位哲人說過。
無聊者思考人生,思考者禁錮自己,有點黑色幽默的意味。我原先也不是個很悶的人,現在怎麼學起深沉了,老了吧?
很難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老了。本來是個坐不住的人,自打結婚後,愛人這兒不許那兒許,就是勉強跑出去偷閒幾日,身後卻總感覺有根線在扯動,自然玩不痛快。說不上痛苦,有點苦笑皆非的無奈。除了上班就閒坐?空耗時光也是罪過,於是寫點自己喜歡的文字。文字也能讓人老?
點點總說我喜歡裝老賣老,可又不能一直裝得很世故,所以感覺很怪異。我不認為我在裝,本來就那樣——有時候心情變化而已。老不老或許和年齡沒關係,只是和心境相關吧?
點點比我小不了多少,很意外。當然,我只能表示意外,不能說是因為她的幼稚誤導。還有,她很愛哭,之所以這樣認為,因為她老喜歡用哭的表情。
點點很善良,善良得有點傻。她的那些朋友,不管是工作的讀書的,還是情感困惑,有點事就找她訴苦,她也不厭其煩的開解,儼然是個心理諮詢師,然後自己就被那些煩心事弄得筋疲力盡,滿心沉重,跑我這兒來汙染環境。
我總笑她自己的事情都沒弄明白,裝什麼專家。當時她倒是接受,過後還是樂此不疲。我懷疑她閒的。
還真的不遠,不一會,計程車一拐,爬上一個大斜坡就到了街口。公路好像改過道,從小鎮南面擦過。下車看看四周,也不像那下棋老頭說的荒郊野嶺,只不過人少些,安靜些,樓矮點。簡簡單單一條長街,新舊房屋,低低矮矮夾雜著,花花綠綠的遮陽傘,拉絆在大樹上的條紋塑布,伸到中央的遮雨棚,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還多……和往常見過的沒什麼不同,信步走入。
讓我感興趣的是,街中央有一座橋,還蠻別緻——水泥的橋欄路面,竟然有飛簷四挑的頂棚,還是青黑色的.燕子瓦。這座橋,恰是一座涼亭,把街道分成兩半。我以為是木質的,手一摸,卻有點燙,原來也是水泥做的。真會騙人!
從太陽底下走上涼亭,有一陣沒一陣的風吹來,感覺還蠻舒服,索性坐下來。橋底下有點煞風景,水花生旁漂浮著各種廢塑膠袋、飲料瓶等等,水也是黑綠色的。幾隻鴨子倒是不嫌髒,汙水裡爭來爭去不亦樂乎。再遠點,有幾棵柳樹,很大,很美,枝條垂蕩著。只可惜長在河堤下沿,要是移栽到橋邊,再來點絲竹,那就更美妙了。
點點喜歡聽歌,我也喜歡,不過她聽的歌我不太喜歡——慼慼哀哀的,難受到反胃。
有時候她會說:在嗎?陪我聽聽音樂。
“哦。聽聽。”
“好聽嗎?”
“還行,古箏中隱几絲輕簫,有點韻味。”
“你耳朵里長竹子了?明明是吉他,你聽出古箏來?不聽就不聽,搞什麼虛偽!”
“哈哈哈……露餡了!我在聽CD。”
大部分時間,我們只是上線打打招呼,然後各自沉悶。不管在不在,問侯一句,也不打探,算不上牽掛,只是一種禮貌。
時間久了,竟習慣了這種問候,如果偶一天沒有,還有點失落。人真是個感情動物!網路上,應該是沒有男女概念的——你說得再怎麼鮮花似的,誰信?深一點的話,誰也不會說,好友其實就是陌生人的代名詞,所以談不上了解。難道情感也能虛擬?只是習慣了吧?
點點是個容易憂傷的人,聽支曲子也能聯想到人生薄涼。我總笑她自找苦吃,知道難受還去聽?毛病!
多愁善感的人,大多是人生思考太多了,也或者根本不想知道什麼是人生。想多了,有用嗎?就像你羨慕鳥可以翱翔在藍天,你想破腦瓜,也長不出翅膀。就我說,人生就是人活著,有事做,有飯吃,還知道天會下雨,也會天晴,沒有什麼玄妙。
噼裡啪啦,我抬頭看,下雨了。很急,雨點很大,砸在路面上,泛起團團灰霧,飄來一陣泥腥氣,而剛剛走過的對那邊,卻滴雨未下,像兩個世界。
點點和我,其實不像一個世界的人。在是非上,她更傾向於私人交情,不太講原則。如果和她無關的人事,就只是私下不滿,頂多做和事老。換句話說,她有點軟弱。而我,按她的話說,有點桀驁,俠義自許。原先在某站胡混的時候,因為對小編欺行霸市,指馬為鹿不滿,是有些放肆,但我並不情願享受這些虛名,說到底是無奈,怎麼就成了桀驁不馴?
彼此的文章也不是一個路數。她喜寫歡情感類的,特別是友情,真有點天下無賊的傻氣。我也渴望友情,可不敢奢望每一個人都可以做朋友。況且,朋友是寫在心裡,不用擺出來讓誰圍觀。我也會寫點關於情感的文字,但更多的是描繪現實,寫身邊的,能感受到的人間煙火,不像她情感豐富到氾濫——素昧生平者幾句貌似溫暖問候都感激涕零的。說實話,網路上還沒有誰讓我有寫篇文章的衝動,現在,點點除外。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奇怪——我們怎麼會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哪哪兒都不契合,平時沒事還老損她。“你就是個跟屁蟲,丟不掉的影子。”我直白了當的就這麼跟她說,她也笑納,還奉上西瓜一塊。
雨停了,有點渴,橋對過就有個西瓜攤:“老闆,來個西瓜,不用太大,一個人吃。”
“好嘞,給你切開。”
“嗯,謝謝!”
西瓜有點熱,吃起來不怎麼舒服,要是冰鎮一下就好了。倏的,想起點點常說的一句話:
“哥哥,你又在喝冰飲料?喝多了對胃不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點點開始喊我哥哥,我也莫名的有點感動。點點很會體貼人,有時候我這邊的天氣,她比我還清楚,讓我很慚愧,因為,我大多時候粗線條,而且,不太習慣哄人,也認為噓寒問暖有點雞皮疙瘩,所以以往總裝得大大咧咧的。哥哥都喊了,再沒點表示,也就不近人情了。
點點是個容易滿足的人,給點顏色就紅霞滿天的高興。或許因為哥哥了,也可能因為她是女孩子(這時候我確定她是個女孩),開始偶爾鬧個小性子,提點小過分的要求。
倘若兜裡銀錢充裕,不需要煩憂生活,我就寫點小文章消遣。既然是消遣,也就不用逼著自己寫,很懶散的高興就敲幾行。點點不願意了,規定我兩天必須更新,不然就裝得可憐兮兮的,像個討要玩具而不得的小妹妹。這讓我有點錯覺,彷彿真的是失散了的妹妹。人真的很奇怪,如果她不開心,我也會難過,那麼就勉為其難吧。當然,忙起來還是顧不上。
“哥哥,你怎麼老那麼忙?都好久沒上來了。”
“都跟你似的,就守個書攤?我一堆事呢,忙死了!”
“你乾脆說我閒的。”帶小噴泉的表情跟著蹦出來。
“嚎嘛?豬腦子,這會兒倒挺會理解了。”
“我就是豬腦子,豬腦子也會難過。”
“又怎麼啦?”
“眼睛疼,醫生讓我不要老上網。”
“那你還來?豬腦子!”
“幹嘛這麼兇,你就不會哄哄我?”
“好啦,別嚎了,我還不是為你好,下去吧。”
“嗯,哥哥再見!”
點點大多時間很乖巧,也不在意我的口無遮攔——除了生病的時候。前些天,她說眼睛又嚴重了,情緒很是低落。擔心是自然的,可我除了口頭表示安慰以外,還能做什麼呢?又不是專業醫生?偶爾的時候,也想到去看看她。只能是想想,現實總有些制肘。
“哥哥,我有個女友婚外情了,這段時間很傷心。”
“活該!做什麼不好做別人小三?”
“你怎麼這麼說?她是我朋友。”
“你怎麼老有這種朋友?也不嫌膈應。”
“你可以不要那麼理智,好嗎?好像政審似的。”
“離她遠點,什麼東西?”
“你怎麼罵人了?也不怕斯文掃地。”
“哪有?但凡我理解不了的,一概稱之為‘什麼東西’。
一場陣雨,地上乾淨了許多,但也增加了悶熱,便走出橋廊。街道陰涼許多,地上已經沒有水跡,若不是樹端偶爾飄下幾滴水,不會想起剛剛下過雨。沒走幾個門面,果然前面有個小書店,牆上釘著個牌子,很卡通的四個字,“點點書屋”。書屋很窄,比照片上看起來小很多。難道照片也會糊弄人?是人把假象當成了實物吧?
街上依然沒幾個人活動,許是天熱的緣故。書屋斜面有個小飯店,是午飯時間了。很簡陋,就算是稱之為雅間的樓上,也就多臺空調而已,狹窄、陰暗。我拉開藍色的窗簾,剛好可以看見書店。有個女孩趴在角落的電腦旁,恨不得把腦袋塞進顯示屏。
“這樣眼睛不疼才怪,活該!”
書店好像也沒什麼生意,半天看不到一個人進出。
“現在誰還看書呀?除非沒電。天真得沒大腦。”我這樣笑過點點。
女孩子站起來了,伸伸懶腰,走到門口朝這邊喊:“嬸子,下碗麵過來。”
是她,長頭髮圓臉,和照片差不多。眼睛看起來沒事,還手搭涼棚看看天,然後轉身進去又趴電腦前。
“也會肚子餓?以為上網就當飯吃了,真不懂事!”
心情不錯,我又讓老闆送來兩罐啤酒。喝著吃著,我想起了什麼。擱下筷子,掏出手機:“喂,計程車嗎?我?就是坐你車來硭鎮的客人。現在有空嗎?哦,好的,我在下車的地方等你。”
回到客房,開啟筆記本,點點的資訊又來了。
“哥哥,不是放假嗎,怎麼還不在?”
“誰規定了一定在?毛病!我在家睡懶覺。”
“哦,在呀,真好!”
“好個P!眼睛剛好一點,就恨不得鑽進電腦裡,是不是想瞎掉?”
“嘻嘻,你怎麼知道?這兩天眼睛是好多了。”
“我知道的多了!剛才的麵條好吃嗎?也不規規矩矩做頓飯!”
“天啦,這也知道?告訴我,怎麼猜的?”
“我親眼看見的,不用猜。”
“呵呵呵,真會吹牛,乾脆算命去得了。”
“丫頭片子,怎麼說話?沒大沒小!下去吧。”
“收到,哥哥安啦”
“安!”
夜晚的天空很乾淨,很透明,星星就像黑色水晶裡的鑽石,閃爍著,閃爍著……來到這裡,仔細想想也就閒轉了轉,好像無所獲,但說不清楚為什麼,心裡很滿足,很鬆弛,彷彿了了什麼夙願。
我想家了,其實出來也就三四天,但真的想家——不知那倆活寶有沒有好好吃飯,愁死了!明天,明天的這個時候,我該躺在陽臺上看星星了吧?
花朵,長在樹上,鮮豔,嬌美,芬芳,生命力也持久。折下來,就算插在花瓶中,很仔細地照顧,也很快凋謝。有些美好,只適合遠遠觀望 ,或藏在心裡,讓時間去釀造,析出的味道也許會更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