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小夢想優美散文
夢想,對於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群、不同年齡、不同處境以及不同經濟條件的人們來說,其期望值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有的夢想志向高遠,目標遠大,有的夢想卻只是一種企望甚至是一個小小的願望。但如今“夢想”一詞多被人們作為褒義詞使用,大都體現了人們對於幸福美好的殷切向往。
回想起來,我能記得起來的兒時“夢想”似乎都很渺小,即使是大一點的也沒有像現在人們認為的“夢想”那麼氣量宏大,看著遠不夠“夢想”的級別,但它們卻是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我最美好的願望,並一直在激勵著我一生都在努力學習和工作,為祖國的強盛也為自己和家人而努力拼搏著。
記憶中唯一比較清晰的兒時的一個“小夢想”,如今看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祈望,但在當時,它確確實實是我的一個“大夢想”。不僅是我,連多少大人都夢寐以求過。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的那場全國大饑荒中,七八歲的我確實夢想過:天天都能有特大個的白麵饅頭吃,實在沒有,大塊的玉米麵發糕也行。
為此,我還天真地相信過曾上過偽滿“國高”的奶奶自編的一個童話,內容大致是:只要小孩子聽大人的話並熱愛勞動,馬蘭花就會讓老天爺下的鵝毛大雪變成鋪天蓋地的雪白雪白的麵粉。
不知道那會兒一天到晚肚子怎麼就那麼餓。遺憾的是,那種長年累月的吃不飽究竟是什麼滋味我已實在記不來了。
一天傍晚前,父母還未下班回家,正做飯的奶奶從爐子上端下了一小鍋剛蒸好的用玉米麵摻高粱面做的兩合面發糕。
奶奶像往常一樣,用一把小刀在熱氣騰騰的發糕上仔細地划著。
我知道,最大的那塊是爸爸的、依次是媽媽的、我的、弟弟的、妹妹的……最小的那塊還有殘留在屜子上的渣肯定是奶奶自己的。
趁著奶奶蓋上鍋蓋站起身不知又去忙活什麼的間隙,飢腸轆轆的我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忘記了要做一名聽話的好孩子的教誨和那朵神奇的馬蘭花了。
我悄悄地走到奶奶身後偷偷連鍋一起將一屜子發糕端進了裡屋並急急忙忙插上了門,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嚥了起來。
奶奶在外面急得一遍遍地敲門,大呼小叫,連哄帶求。可我是胃撐得越大膽卻越小,一直不敢開門。當我悶聲不吭地將那一小屜子發糕幾乎吃完時,回到家的爸爸破門而入,一把將撐得幾乎翻白眼的我拽了起來……
長大後聽父親說過,他當時是先生氣後心疼。母親則說她趕緊一把將我抱過來怕父親發火揍我,並還說奶奶當時哭天抹淚地大聲嚷嚷著讓父親趕緊送我上醫院,那麼大的一屜子發糕比我的肚子還大,不是孩子餓極了,哪能……
這次“獨吞事件”過後沒幾天,父親便帶著積蓄並冒著被開除公職或坐牢的危險,趁著夜色騎著一輛腳踏車偷偷出去了兩三天,在渭北旱塬上一個很偏僻的村子裡買回了一面袋子玉米。
回到家時父親憔悴得像換了個人,腳踏車也沒有了。
父親說是政府設卡盤查不準人們私運糧食,身為國家幹部的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給那些設卡的人說了很多好話,並撒謊說是奶奶快要餓死了……
最後,那些人給父親做出的選擇性處罰是,要麼將玉米沒收,要麼將腳踏車留下。父親猶豫再三,便扛著這袋玉米走了幾十裡夜路回到了家。
作為一名父親,他當時的“夢想”可能就是讓我們都能吃上飽飯。
個頭一米八五的父親去世的前一年還曾對我嘆過氣:“唉——看看,你們哥幾個都比我矮半個頭,都是那幾年給餓的……”我能聽出父親的語氣裡仍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愧疚。
這件事至今仍是我和弟弟妹妹們在一起吃飯常常津津樂道的話題。
不管哪個弟弟講起這件事,都會伸出雙臂張著拇指食指把那屜子發糕誇張得非常大,引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只有妹妹每次都會把這個故事講全了,講完後多半還會眼噙淚花,這時我們兄妹的.心情都會變得很沉重。
在那場大饑荒中,大多數普通百姓最大的“夢想”,恐怕就是何時能敞開了肚皮天天都能吃得飽飽的。
我還能記得起來在一天早上,一位逃荒的農村婦女靠著路旁的一根樹幹坐著死了,幾位上班路過的叔叔阿姨發現她懷裡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還在吸吮著她的衣服……
這位母親的最後一絲“夢想”,可能就是想讓自己吃上一頓飽飯來餵養自己懷中的孩子。
在大饑荒中,父親正在建設的鋼廠下馬了,母親也隨之“下崗”了,只留下了當領導的父親領著少數留守人員上班護廠。
如今想起來都心酸。年邁且身體不好的奶奶為了不跟我們“爭食”,倔強地獨自回東北老家的二伯父那裡去了。
奶奶回老家只有一個令人心碎的理由,就是因為奶奶是東北農村戶口,住在我們這裡沒有國家供應的每人每月二十七斤的居民口糧。
聽母親說過,奶奶曾多次訓斥過不讓她回老家的我父親,說是她實在吃不下去我們這些孩子們的口糧,再不讓她回老家她就要絕食不吃飯了。
現在想來,奶奶當時要回老家的想法也許不是夢想,但要比我的那些“小夢想”要高尚出不知多少倍,讓人不禁會聯想起一個偉大的民族……
直到饑荒緩解後,父親才千里迢迢地將病重的奶奶接了回來,但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奶奶回老家後,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父親又出去了一天一夜不知跑到哪裡買了一點麥種。
母親領著我們把麥種種在了家門口。說是家門口,實際上就是廠區外馬路邊兩棵法國梧桐樹之間的一塊空地上。
第二年麥子未收前,是我們這裡饑荒最嚴重的時期。麥子灌漿時,來來往往逃荒的災民有很多。
母親怕他們糟蹋了麥子,經常隔著玻璃窗往外看,並時不時地飛快跑出去,勸走那些想拔嫩麥穗充飢的逃荒人們。
但母親一人怎能擋住那麼多飢餓的災民。麥穗一天天地在減少,最後,這一小片還未成熟的麥地裡連麥杆都稀稀落落的,我卻沒見過母親為此生過什麼氣。
一天傍晚,我家的麥地裡一下子就進去了十幾個餓極了的人,全坐在地裡掐麥穗用手捻著吃。
正在做飯的母親看到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急匆匆地跑出去,而是隔著窗戶看了好一會兒。母親隨後便拉著我來到了麥地邊,默默地看著那些吃麥子的人。這時,我才注意到坐在地裡的人幾乎都是帶著大大小小孩子的婦女。
突然,母親彎下身子也開始掐起了麥穗。我以為母親是怕這些災民把麥子都吃完了,我們什麼也剩不下,便也手忙腳亂地幫媽媽掐麥穗。
當我剛掐了一把麥穗的時候,卻看見母親正把自己手裡的麥穗遞給了一位坐在地上嚼麥粒的婦女,她懷裡抱著一個很小很瘦的髒孩子。
只見母親面前那位抱孩子的婦女嚼上幾口麥子,便用手指從嘴裡掏出來,再抹進懷中孩子的口中。那個小孩好像還未長牙,撅著小嘴在使勁吸吮。
她見到母親遞過來的麥穗先是愣了一下,後又誠惶誠恐地抬手接過麥穗,嘴裡直說謝謝謝謝。
她問我母親:“這麥地是你的?”
母親剛點了一下頭,那位婦女便一下子翻過身子,抱著孩子就給母親跪下了,嘴裡直說她們實在是沒辦法……
母親彎下腰,幫她重新坐著並回過頭來對我說道:“你回家去拿杯水來!”
我學著母親的樣子,把手中的麥穗也塞給了那位婦女。等我回家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水端回來時,那位婦女領著那群人已經走了。
她們頻頻回頭搖動著手中的麥穗感謝著母親。
母親一動不動地站著,眼裡慢慢地湧起淚水,湧滿了之後,便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往下落。落日的餘暉中,母親的眼睛很亮很亮,一閃一閃的。
這片麥子,我和母親最後只收回來了幾穗。
母親把麥穗用煤火燎了一下,分給了我們兄妹。
當我們使勁咀嚼著帶著焦香氣的麥粒時,卻發現母親又要哭了。
母親坐在床沿上摟著妹妹看著我和弟弟們,使勁眨眼憋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也許,母親當時的夢想,就是能讓天下的孩子們都能吃上飽飯。
我當時的小夢想呢?實在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