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春恨詩詞鑑賞
原詩:
卷珠箔,朝雨輕陰乍閣。
闌干外、煙柳弄晴,芳草侵階映紅藥。
東風妒花惡,吹落梢頭嫩萼。
屏山掩、沉水倦燻,中酒心情怯杯勺。
尋思舊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
障泥油壁催梳掠,曾馳道同載,上林攜手,
燈夜初過早共約,又爭信飄泊。
寂寞,念行樂。
甚粉淡衣襟,音斷絃索,瓊枝璧月春如昨。
悵別後華表,那回雙鶴。
相思除是,向醉裡、暫忘卻。
作品賞析:
詞題“春恨 ”,在宋黃昇《花菴詞選》中為“春遊 ”,實際上是作者親身經歷喪亂之痛,藉以寄託對國事的憂愁與痛苦。全詞分為三片,意脈貫通。明吳從先《草堂詩餘雋》引李攀龍雲:“上是酒後見春光,中是約後誤佳期,下是相思如夢中 。”從整篇詞的結構而言 ,這樣理解是可以的,但還只是表面的理解。
如果透過含蓄曲折的筆墨,從表面深入到內部,就會發現詞人在南渡以後所渡過的黍離之悲,所以不能僅僅拘泥於“春恨”。
詞的開頭“卷珠箔 ”二句,點出了環境 。“乍閣”,即初停。這是化用王維《書事》“輕陰閣小雨”句意。一個春日的清晨,詞人登樓捲起了珠簾,窗外看去綿綿的陰雨剛剛停止,和煦的陽光已照樓臺。外面一片溫暖全詞的情與景由此生髮鋪展 。“闌干外”以下寫從樓上眺望的種種景象:如煙的柳條,在晴光中搖曳;階下綠油油的青草,映襯著芍藥,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春意 。好一派詩情畫意“ 煙柳弄晴”,並非專門詠柳,目的是挑起詞人的情思。
折柳送別,在漢唐以來已形成了一種社會風俗。周邦彥的著名詞篇《蘭陵王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就是借詠柳而抒別情。眼前的柳絲依依有情,似乎又矣筆俱有送別之態。緊接“東風”二句陡轉,出現另一種物景。強勁的東風把剛長出來的花吹落了,烘托出一種悽然傷神的氣氛。“屏山掩”三句,與上文的所見相回應,由景生情,實寫詞人當時的心境 。“屏山 ”即屏風。
“沉水 ”,即沉香 。“中酒”即著酒。這裡寫出詞人怕飲酒的心理狀態,蘊含著複雜的思想感情。
第二片追憶過去遊樂的情景。換頭“尋思舊京洛”,承上轉下,從現在的.傷春傷別,很自然地回想起過去在汴京的遊樂情景。“京洛”,洛陽,東周、後漢兩朝皆建都洛陽,故稱“京洛”,這裡地是指京師即國都,借指汴京。作者在《次友人寒食書懷韻二首》中寫過:“往昔昇平客大梁,新煙燃燭九衢香。車聲馳道內家出,春色禁溝宮柳黃。陵邑只今稱虜地,衣冠誰復問唐裝。傷心寒食當時事,夢想流鶯下苑牆 。”詩中所寫思念故國的悲傷心情,與詞作者主旨是一致的。不過詞的寫法較詩而言比較含蓄婉轉 。一個“舊”字,蘊含著多麼深刻的時代意念。
宋翔鳳在《樂府餘論》中說 :“南宋詞人繫心舊京,凡言歸路,言家山,言故國,皆恨中原隔絕 。”這裡思念“舊京洛 ”,正是中原被佔的遺恨中引起下文“往昔昇平客大梁”的遊東情景,更增添離別之悲 。“正年少疏狂”三句,詞人想起當年在汴京放蕩不羈的生活。白居易詩 :“疏狂屬年少 。”少年時徵歌選色,外出遊春的車馬已準備好,只是催促著好趕快梳妝打扮。油壁車,女子所乘 ;“催梳掠”,其中有女子同行。“曾馳道同載”三句 ,專寫遊賞,但不專注一時一事。馳道,即御道,皇帝車馬所經過的道路。上林,秦漢時期為皇帝的花園,這裡借指汴京的園林 。“收燈畢,都人爭先出城探春 ”(《東京夢華錄》卷六),這是“燈夜初過早共約 ”的註腳 。同載、攜手、共約,情事如見,都是“年少疏狂”的事。至此,一筆寫來,都是熱鬧歡快的氣氛。可是,緊接著“又爭信飄泊 ”!突然結束了上面的回憶,似斷又續,極盡頓挫之妙。這使人彷彿從夢幻意識中回到清醒的現實,感情起伏,跌宕之中透露了作者的真情 。“爭”同“怎 ”。詞人怎麼能料想到昔日歌舞昇平商業繁華的汴京,如今已落到金兵的手中,而自己又過著逃難的飄泊生活。這種悲哀從上面的歡快和暢的景象中顯露出來,以歡愉的情調映襯離別後的孤寂,更顯得悽楚難忍。
第三片從回憶轉寫別後思念之情,主要抒寫離恨之情 。“寂寞,念行樂”以下,緊承上文的“疏狂”到“飄泊”而來,注入了對舊人的深切懷念之情。“甚粉淡衣襟”三句,是想像她已擺脫了歌女生涯,而美貌依然 。“瓊枝璧月春如昨”一句,本是南朝陳宮中狎客為讚美張麗華、孔貴嬪等容貌而寫的詩句“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見《陳書·張貴妃傳》。這三句,懷念舊人,同時也是懷念故都 ,寫得迷離惝恍,而寓意於其中也可尋得。以下轉入別恨與相思 。“悵別後華表”二句,借用典故,抒發人間淪桑之變,好景不長的深慨。傳為陶淵明潛作的《搜神後記 》載,遼東人丁令威,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落於城門華表柱上,言曰 :“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此二句用“悵”字領起,寄意深刻,語更明瞭而又委婉含蓄。
結末“相思除是”二句,用口語寫情,感情委婉真摯。“除是 ”,除非是的省略。這裡詞人把多少不敢直接說出的別恨,統統傾注在酒杯裡,痛飲盡醉忘去那些恩恩怨怨 。“向醉裡、暫忘卻 ”,猶如眾流歸海,不僅感情深厚,而且“辭盡意不盡 ”,言外之意含有眷念故國的無窮隱痛。這與李清照《菩薩蠻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情意相近,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首抒發愛國思想的詞作,寫得情韻兼勝,委婉真切,代表了作者的另一種風格 ——即婉約的風貌。
在藝術技巧上充分顯示出組織結構的嚴謹 。全詞上、中、下三片,從眼前傷春到追憶往昔,再轉入現實相思,有鋪排,有轉折 ,環環相扣 ,逐層深入,並用“別恨”一氣貫串。尤其是過片處意脈連貫,情致婉轉曲折。其次是寓別恨之情於清曠的境界之中,使整首詞的詞境顯得既沉鬱又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