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優秀散文
我在夕陽裡眺望未來,記憶的花朵正在開放,如一朵青蓮獨秀,搖曳在淺淺的光影中,與紅塵相擁,芬芳了回憶,驚豔了時光,溫柔了歲月……秀兒,一個素白雅潔的影子,裙袂飄飄地從那一段狹窄的舊時光裡,走了出來……
——題記
一
“我討厭秀兒,我和她之間有隔膜,像兩個遙遠的世界,分隔在地球之外。我們倆一點都不像親姊妹,她和堂姐杉的關係甚是親密、融洽。”十五六歲的墨墨躺在廈屋裡的床上,憤憤地對外婆說。
“墨兒,你不應該這說你的姐姐,畢竟是你親姐姐。她長大了,應該有相應的生存技巧,你別責怪她了。”外婆語重心長地對墨墨說。
“反正,反正我就看她不順眼,心裡煩悶。”墨墨嘟著嘴說。
“你啊,還是那樣孩子氣。凡事不要太計較,積怨過深,對你對她都不好,不如放下那點恩怨。”外婆輕輕地撫摸墨墨的頭。
“您不知道,我因為她,從小就沒少被爸媽打罵,老是和我計較這,計較那的,常常和我作對,這種硝煙瀰漫的日子,我真的受夠了,外婆。”墨墨委屈地說著。
“姐妹倆有什麼好計較的,都是一個爹媽生的,乖,別和你姐姐鬧氣了,空了和你姐姐談談,解開這個心結,就好了。”外婆努力地做著這個和事佬,倒也為難她老人家了。
夏夜,燥熱的空氣裡瀰漫著炙熱的分子,蛙鳴日不眠休地聒噪著,一浪沒過一浪,甚是讓人討厭。黑暗裡,墨墨心亂如麻,外婆睡在墨墨的右手邊,那聲音像來自遠方的天籟之音,很溫柔,很恬靜。墨墨靜靜地聽外婆語重心長的勸說,慢慢地沉靜下心來,開始學著釋懷,學著諒解,學著容忍。
說著,說著,聽著,聽著,時間便滴答滴答穿堂而過,外婆微酣的聲音輕輕地放置時空的軌道上。墨墨睜大著兩隻眼睛,放任自己,試圖要把這多年來的暗黑透視穿。於是,便沒了任何睡意,腦子裡回放著一幕幕如電影般的場景。
世界,因為有了悲歡離合,才彰顯人類的矛盾。人類,因為有了矛盾,才顯現愛恨的零界點,才豐腴了人們的情感世界。
彈指一揮,時光便匆匆一過。轉眼間,那些人,倒映在自我束縛的城池裡,慢慢地沉呀,沉呀。墨墨想抓住時光留下的痕跡,卻怎麼也抓不住。
比如,青春,比如,希望,比如,姐妹之情……
這個時候,秀兒正站在窗外,乍一聽完墨墨在和外婆咬耳朵,她感到悲憤而又無奈。妹妹墨墨從小不在父母身邊生活,也就沒有和姐弟一起生活。
而某一天,墨墨突然出現在這個家裡,秀兒感到墨墨是個天外之星,空降到了他們的視線之內,墨墨那黝黑的小臉,板寸式的黃毛短髮,橫眉冷對的犀利眼,結結巴巴的聲音,走起路來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完全一副野孩子的模樣。
秀兒出於本能反應,恐懼得要進行自我保護,像只刺蝟一樣,保護著自己和弟弟的領地,不容墨墨來侵犯。故此,墨墨便成了那個時候的犧牲品。
因為家有了三個小傢伙,父母的寵愛絕對有限,為了不讓這個不明不白的野孩子分走父母的疼愛,秀兒可謂是算盡了機關,想盡了辦法,揭墨墨的短,告墨墨的狀,能幹的損招都用上了。
那個時候,秀兒帶著弟弟,總是對墨墨不屑一顧,不和墨墨一塊玩,隔離並孤立了墨墨,使得兩姐妹從小就勢不兩立。
二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像一個多餘的孩子,像一粒野種,漫灑在田野裡,風吹日曬,無人在意,無人愛護……”
“難道,我不是親生的?總是無端被責罵,被捱打,為什麼?為什麼?”
“我想,我想離開這裡了,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求求你,上天,讓我快快長大吧。我要離開這個沒有溫度的家……”
“想念大山裡的生活,無憂無慮,可以和小姨捉竹筍蟲,可以和表妹去摘野花,可以搖青岡子,可以和小夥伴們下河抓魚、蝦、螃蟹……”
……
姐姐秀兒去東屋翻幾件閒置了的衣物,一沓筆記本從那些衣服裡滾了下來。秀兒心想,誰啊,還用衣服把這些破舊的筆記本給包裹起來,還這麼嚴嚴實實的,難道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秀兒帶著好奇心,開啟泛黃的扉頁,“我想飛,飛躍千山萬水,從此,浪跡天涯……”
原來,這是妹妹墨墨的日記本,那筆跡娟秀的小楷,字裡行間透著諸多不滿。
“難怪看她成天不說話,只知道寫寫畫畫的,秘密全在這白紙黑字裡,我倒要探個究竟。”
滿滿幾大本日記,記錄著生活瑣事,記錄著兄弟姐妹之間的過節,記錄著父母的偏心等等,現在它們像個待審判的犯人,低著頭,歪倒在姐姐秀兒的手裡,她讀得很認真,臉上一抹陰沉,眼神裡充滿了陰贄的笑意。
“呵,機會來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秀兒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秀兒想都沒想,就跑去告訴父親,說:“妹妹墨墨寫了一大堆不滿,還想著逃跑,質問她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爸爸一聽,火冒三丈,“這小兔崽子,長本事了。”手裡抓著一根斑竹條,興沖沖地跑到廈屋裡。
此時,墨墨正在廈屋寫作業,看著父親和姐姐弟弟一塊趕來了,她不知道怎麼了,父親的臉色那麼難看,像一坨烏雲籠罩這個家。
父親二話沒說,直接如拎小雞一般把墨墨從凳子上拽了下來,揚著竹鞭狠狠地抽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這樣子。”
墨墨奮力反抗,大聲地叫喚道,“憑什麼又打我,憑什麼?”
“你說你錯了沒?小小人,心思這麼大,長大了還了得。”爸爸下手更是重,打得墨墨的雙肩、背上、腿上全是條條血痕。
秀兒和弟弟站在門檻之外,一臉的冷笑,將手裡的一沓筆記本一頁一頁地撕碎,右手揚在空中,飄飄地凋零,如一朵花哭泣的聲音。她大聲呵斥地說,“這不是你寫的麼?你怎麼就那麼討厭這個家裡的人?”
墨墨看著自己視為寶貝的秘密,在他們面前成了一絲不掛的罪人,點點白色紙屑,像一粒粒珍珠,黯淡了時光,破碎了希望。
墨墨扭頭狠狠地剜了一眼秀兒,隨時都要噴出火來,然後咬著牙,跪在地上,生生地接受著父親的鞭打,那樣子特別倔強。
這年,秀兒十四歲,墨墨十一歲。從此,姐妹倆算是樑子越結越深,墨墨變得越發沉默,越來越小心翼翼。
對於姐姐秀兒,除了恨,再無其他。有時候,墨墨會長嘯於天,悲憤地吶喊,既生墨,又何生秀?
直到有一天,墨墨無意中聽說秀兒的出生,便感到訝異。用老人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兆。”墨墨開始動了惻隱之心,開始關注秀兒,同情秀兒了。
三
西南邊陲的一個偏僻的小村落裡,三十二年前,農曆十月十三日,秀兒出生了。是個白露為霜的初冬,冷兮兮的,毛爸(因為性格急躁,當地人叫他毛娃子)一個人在雁坎坡上的一塊地頭裡,掄起鋤頭,一鋤一鋤地挖著紅苕,一挑一挑地擔回家。
此時,童媽腆著個大肚子,在這茅草屋裡忙活著呢,是想給自家的男人的做一頓像樣的飯菜。這個季節,自留地裡只有沒長醒的水紅蘿蔔,左手撐著腰,慢騰騰地往河邊的自留地走去,繞過了幾條田埂,總算拔到了幾個紅豔豔的蘿蔔。
蹣跚地提著往家的路上趕,在田邊一窪綠瑩瑩的水裡洗著,洗乾淨後,去櫻和根鬚,回家切成絲,撒點毛毛鹽,醃製一會,權當中午的菜了。刷鍋、舀水、抓一小把米,砍幾個紅薯,一起放進鍋裡,便開始生火煮飯。灶間的火苗映紅了童媽的臉頰,時不時會輕撫一下凸起的肚子,愛憐便在指尖流淌……
一陣紅薯飯飄香滿溢鼻息,童媽滿足地微笑著,這便是一天裡最好的吃食了。等待歸來的丈夫一起吃飯。此時,童媽已經懷孕快九個月了,也不怕腰被閃著了,累著了……
童媽剛懷孕不久,就被公婆要求分了家,讓他們倆單過,害怕懷孕的媳婦沒有實際勞動力,拖累了一家人。於是,便分了他們半間瓦房(一半給鎮裡的大哥的,從中間砌起了一道牆,算是分了家);一張木質的八仙桌,松隙的木頭被蟲蛀得不成樣子了;一口漏著沙眼的破鍋,所有的家產就這麼多。
起早貪黑的毛爸,受不了一家人的咔難(地方語言:為難),尋思憑著一身的力氣,勤勞苦幹,是能夠養活妻兒的。
農忙時插秧、打穀子、種小麥、種紅苕。農閒了,就去倒賣點經濟作物,上頂新,白塔山販賣仔姜。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儘想著如何過好這個貧窮的家。
那天晚上,天擦黑了,毛爸和童媽把幾百斤的紅薯洗了,打成了粉漿,在後院的粉缸邊,用一張舊得發黃的過粉布,一人搖住兩柄,來回地打圈圈,直到那些粉漿水與紅薯渣分離開來。
夜,伴著寒風襲來,冷不丁地打起了寒顫,手一伸進水裡,就能感覺到刺骨。毛爸叫童媽不要來幫忙的,叫她回去歇著的,可是童媽哪捨得自家男人一個人黑燈瞎火地幹活啊。
因為家窮,晚上是沒有飯吃的,沒有油,沒有米,沒有鹽,有的僅只是紅薯,可一家人還指望著這些紅薯初冬打點粉出來,可以賣點錢好過年,或出點粉條賣或者自己吃,也不至於餓著他們。
夜空彷彿如一塊黑幕籠罩著這個小山村,山的那邊,一彎新月不知什麼懸掛在天空,給這個寂靜的夜裡帶來了一絲清冷的光亮……
蟲子們睡了,山村睡了,親人們也睡了。只剩下毛爸和童媽在後院藉著清冷微弱的月光,“嘰嘎嘰嘎”地過著紅薯粉。童媽照例彎下腰,拿起瓜瓢舀紅薯漿水,往過粉布里倒。不知道是用力過度還是磕碰到石頭上了,童媽慘叫了一聲。
這會毛爸,嚇得趕緊丟了過粉架,趕緊把童媽扶進屋裡,火急火燎地跑去敲陳婆的房門,“媽,快醒醒,欣要生了,咋辦啊?”毛爸,已經慌了,不知所措,在自家媽篾子門前不停地搓手。
“咋的,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生的嗎?”陳婆趿拉著草鞋,手裡攥著衣服,邊走邊往身上套,“這鬼天,冷得出奇。”一路罵罵咧咧的。
趕到那半間瓦房裡,看見童媽痛苦地躺在床上,陳婆命毛爸去請遠山村的接生員唐雁,並張羅著燒水,準備帕子等,讓童媽忍耐點。
這一晚上,整得動靜忒大了,四合院裡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唏唏嗦嗦地爬起來了。接生員來了,一看見童媽已經破了羊水了,讓她吸氣呼氣,爭取最大的力量生下孩子。
可是,這孩子折騰了好幾個小時就是出不來,唐雁說:“按照我這幾十年的經驗,這孩子八成是立生子,是屬於難產,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那怎麼辦?怎麼辦啊?”毛爸蹲在地上,雙手抹著淚眼,他是著急了啊,老婆孩子都是命在旦夕。
這個時候,只見那孩子的腳從童媽的子宮裡脫落,先行出來了,可是頭遲遲不肯出來,唐雁試著把孩子的兩隻腳塞回去轉胎,結果,費了半天的勁始終不行。兩隻小腳血淋淋地伸出來。陳婆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就是用手把孩子摳出來。
凌晨一點半,所有的人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孩子總算出來了,剪下了臍帶的那一剎那,一個青紫色的女孩子呈現在眾人面前。
由於憋氣太久,這孩子生出來竟然不哭,接生員都嚇著了,趕緊叫毛爸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哇”的一聲,孩子有救了,童媽費力太多,又是遇到差點難產,身體甚是虛弱。
慶幸的是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一家人轉悲為喜,索性為這個命運多舛的女嬰取小名水柔,希望她如水般乾淨、自然、柔和,大名秀。
四
秀兒三歲那年,毛爸童媽在距離家幾里的坡上忙活。年幼的秀兒,一覺醒來,爹媽都不在家裡,自己飢腸轆轆的,從破舊的筐篼裡爬出來,順著小矮凳,慢慢地爬向桌子上,伸手去抓吃的。
桌子(那桌子很矮,並不高)上並沒有可以吃的,只有毛爸童媽用簸簸(一種盛裝物品的工具)餵養的桑蠶。秀兒雙手費力地撐在桌沿上,看見一群群爬行的小蟲子在桑葉裡躲來躲去,秀兒兩眼冒著金光,對它們一點不害怕。秀兒實在餓極了,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管往嘴裡塞……
由於力量不足,撐不了多久,秀兒一不小心,打翻了一簸箕的桑蠶,它們蠕動著綠瑩瑩的身子到處逃竄,她自己也從板凳上摔了下來……
一地的蠶子凌亂地橫躺著,伴著被壓死的桑蠶流著噁心的膿水,秀兒咧著滿嘴的蠶大聲地哭著,正在這個時候,中午回來煮飯的堂叔回來,聽見隔壁有孩子在哭,便推開竹篾門探個究竟。
堂叔一進來就看見滿屋的狼藉,秀兒倒在地上哭,地上有一灘血。堂叔趕緊叫他老婆周芬,上山去找毛爸兩口子,叫他們趕緊回來。
毛爸兩口子火速趕了回來,抱著秀兒不停地哭,周圍的鄰居都哭了,忙著幫童媽把蠶子撿起來,各家掏出家裡的積蓄,一毛錢、一塊錢、五角……塞給毛爸,叫他帶秀兒去醫院……
從此,秀兒的右手被摔壞了,接骨起來後,長大了右手使不出勁來,甚至連吃飯、寫字都只能依靠左手……
隨著歲月的輪換,四季的分明,秀兒極其爭氣,恢復得很好,並沒落下個什麼斷手的殘疾。家裡很窮,毛爸只能乾點零工,貼補家用。後來,鎮裡的翻砂廠改制了,毛爸就被迫下崗了,在黃土裡刨食,搞點副業,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毛爸借了點錢,去鎮上買來些小鴨子,那個時候叫北京小鴨子。買了十幾對,秀兒一看見那些毛絨絨的鵝黃小傢伙便愛不釋手了,東摸一下,西抱一下。對於這些漂亮而光滑的小鴨子,她充滿了好奇,更感覺動物傳遞的那一絲絲的溫暖。
毛爸告訴她:“秀,弟弟還小,妹妹還在外婆家,你是家裡的老大,爸爸和媽媽去幹活了,這群小鴨子,就今天開始就是你的小夥伴了,可要好好看好它們哈。”
秀兒歪著頭,水靈靈的眼睛盯著毛爸,稚氣地說,“爸爸,為什麼要守著它們呀?還有我守它們,那有沒有獎賞啊?”
毛爸撫著秀兒的發說,“因為,把它們養大了,咱們水兒每天就有個鴨蛋吃了,你說好不好?”這是毛爸給她的承諾。
“好耶,好耶,水柔有鴨蛋吃了。”秀兒拍著手雀躍不已,那高興勁簡直無與倫比。
五六歲的秀兒,哪裡懂那麼多,毛爸交代的事,她如雞啄米般的認真點頭,表示答應了。從小鴨子在陸上圈養了一週後,紛紛揚揚地奔向水的世界,一副撒歡的樣,把秀兒給逗樂了。轉眼間半年已過去了,小鴨子長成了大鴨子,蛻換成灰白相間或者黑麻麻的顏色,出落得漂漂亮亮的。
秋冬來了,外面的風呼呼地吹著,秀兒穿著破舊的夾襖,灰撲撲的衣裳打著厚厚的補丁,一層層黑色印記落在衣領上、袖子上。她手裡拽著根長長的竹竿,瑟瑟地發抖,時不時用袖子揩著滴下來的鼻涕,拼命地趕著一群鴨子,一拐一拐的走在狹窄的田埂上,褐黃色的泥漿,濺滿了一身,試圖用小手去抹掉,卻是越抹越多,那個樣子極其搞笑。
每天,這樣佇立在稻田邊上,揮動著竹竿,一聲聲童稚的“哦喂”吆喝在小山村裡的曠野裡,她這個小不點和倒了茬的稻禾樁一樣,歪歪扭扭地屹立在寒風冷雨裡。始終不讓這群鴨子上岸來糟蹋別人家的菜地,否則會被鄰居們打死或者藥死。
當一些年齡大一點的孩子,穿著新棉襖,坐在自家院落裡,朝著田埂上的秀兒,大聲地奚落她,大聲地吆喝著,“瓜娃子,邀(趕的意思)鴨子,邀到田角角,撿到個鴨腳腳……”
一聽到這些冷嘲熱諷,秀兒會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淚,獨自悲傷。有時一不小心掉進寒冷的水裡,更會引起夥伴們的嘲弄。這樣的日子,於秀兒的.童年,恰如一個魔咒,久久不肯散去。直到長大了,人們還當做笑料來取笑她。
在這樣貧困的家庭里長大,秀兒實在沒少受罪,經常吃不飽,穿不暖。
……
隨著我們都漸漸長大了,記憶裡,總有那些揮之不去的童年,縈繞在我們的左右,只是,當年那個難產的女孩,那個抓蠶吞嚥的女孩,那個撐著個竹竿吆喝鴨子的女孩,她還好嗎?
五
“墨墨,你的匯款單和信,給你。”同學吳慮揚著手中的單子。
“啊?我的匯款單?”墨墨撓著後腦勺,怎麼也想不到是誰會給她寄匯款單。
這是一張墨綠色的郵局匯款單,上面寫著墨墨的姓名,學校,班級,還有匯款金額。落款一看,竟是來自秀兒的大學。
一時間,墨墨懵了,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敢相信,秀兒會給她寫信,匯款。可實際上,這娟秀的筆跡正是出自秀兒。
歲月如一頁扁舟,擺渡紅塵中。少年時代的秀兒和墨墨及小弟常在藕田裡、檸檬地、麥子地、田埂上揮灑著年華,極其艱難地活著,但是秀兒依舊出落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美。面如瓷,發如瀑,一張瓜子臉,恰到好處,眉眼生得極其俊俏,能唱能舞,還很會說話,甚是討人喜歡。
那年,秀兒考上了大學,一所藝體學院。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他們個個光鮮奪人的模樣,映襯著秀兒寒磣窮酸。
當別人的眼神緊盯著秀兒那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裳和褲子,秀兒感到了侷促,多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自己是從一個小地方來的,家境又貧寒。難免不會有一些尷尬。
秀兒發誓要透過自己的努力改變現目前的境況。因為成績突出,獲得了年度的獎學金,同時也獲得了院系領導的關懷,為秀兒提供了貧困補助,她還向院系領導申請攬了個打掃整個學院的活,一個月六十塊錢。
每天早上,天微微亮,秀兒攏了攏一頭秀髮,洗了一把臉,提著掃帚、鏟子就開始勞動了,圍繞著整個學院的路道進行打掃。
清晨的校園,瀰漫著溼潤的水滴,撲在秀兒的眉睫上,一閃一閃的,像個招人憐愛的芭比娃娃。秀兒彎著腰,小心翼翼地清掃著路面上的垃圾,眼看這白色垃圾漂浮在校園裡,像個魔咒一樣,在她的身邊變換著四季;一片片綠葉在風吹日曬之下,蛻變成一隻只金黃色的蝶兒,縈繞在秀兒這四年大學時光裡,她彷彿是上帝遺忘的灰姑娘,獨自守候在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空,清冷而不失溫度,驕傲而不失卑微。
秀兒學會了人前不悲不喜,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隱藏自我,人際關係也很好,不得罪任何人。秀兒的生活很簡樸,不亂花每一分錢。後來,秀兒給快要上大學的墨墨說,“墨墨,讀書時代別那麼虛榮,別儘想著和別人攀比,虛榮的背後需要金錢來支撐,咱們家沒有多餘的錢,體諒一下父母,我們一定要學會節約。”
為了不給這個家再增添壓力,秀兒只有在大一時,接受了父親給她存的生活費,之後的生活費、學雜費,完全依靠她的獎學金、助學金、打零工來維持基本生活開銷。
秀兒常常一天只吃一頓飯,節約下來的錢,匯給了正在高中讀書的墨墨,叫墨墨買些營養品,或者交點學雜費什麼的。
墨墨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匯款單上的一百塊錢、兩百塊錢,秀兒從哪來的。出於多年的恨意,墨墨全然拒絕了秀兒的好意。
高考結束後,墨墨拿著秀兒的地址,坐上大巴車去了秀兒那所城市,她要把秀兒給她匯的錢還回去,同時,也想去看看秀兒怎麼生活的,怎麼度過沒有錢的大學。
墨墨詢問了秀兒的室友,問她去了哪兒?別人告訴她,秀兒可能去後山看書鍛鍊身體去了,循著一縷縷晨光,墨墨一路找尋,遠遠地看見正在掃落葉的秀兒。
那個嬌小的影子,竟是那麼刺眼,讓墨墨突然感到心酸,甚至是內心的疼。
因為,信中秀兒說她過得極好,每天就是吃飯、看書、學習、睡覺,一點體力勞動都不用做。同學們對她很好,領導們也重視她。
看到這麼一幕,墨墨打心眼原諒了秀兒,那些恨與怨不過是年少不經事的結果。墨墨上前喚了一聲,姐。然後,抱住秀兒,秀兒伏在墨墨的肩上,說,“對不起,墨墨,小時候沒少讓你被捱打,那個時候的我們都太自私,只允許自己獨佔父母的愛,卻忽略了,我們是親姊妹,原諒我,只能用物質來彌補我們之間的溝壑……”
然而,墨墨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突然,想著從小自尊心極強的秀兒,竟然也能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這是墨墨萬萬沒有想到的。
此時,墨墨的眼淚簌簌而下,她知道她的姐姐秀兒已經道歉了,正以自強不息的態度給她做了一個榜樣,她沒有理由再去恨眼前這個嬌小的姐姐,更沒有理由拒絕秀兒匯給她的錢。
對於一個正值華年的少女,高傲而卑微的自尊心像個心魔左右著她,她不願意低頭,又不得不低頭,在生存的罅隙裡掙扎、活著。
六
窗外,夕陽盡染了往事,夜空澄明瞭昔日的舊傷。田野裡,一陣陣清風,拂過窗欞,撩撥起黎明的衣衫……
呆寶貝說,拾起一筆落花流水的心事,我們的故事總是浮浮沉沉,沉沉浮浮。歲月在日夜婆娑中跌跌撞撞,回眸時卻如同千年的塵煙。披一席憂傷鑲嵌眉間,迷離的瞳孔擁入萬種折磨不堪的情懷。
這些屬於我們的舊時光,摺疊成一個心的模樣,所有的一切都將重新開始,比如愛,比如理解,比如寬容。有人說,肉體消亡的那一天,也是靈魂消散的那一天。我們的精神世界裡再沒有天國,也不再沒有深不可測的仇恨。
我們的未來通向冰冷的不可知的死亡,我們的紀念缺乏一種合理的支援,只能依靠希望與愛來提醒。這愛與恨的距離,只不過歇過一層灰塵……
頭枕著過去,倚靠著現在,憧憬著未來,在清淡如茶的時光裡,為自己,為別人找個出口,讓我們的心靈放個假吧,靜靜地享受著歲月的靜好,安恬從容地過著不驚不擾、不恨不怨的生活。
如此,不奢求,不貪心,不抱怨,不憎恨,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