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味道,從此只能懷念散文
今年冬至這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於情於理,這一天都該吃頓餃子。吃餃子,總歸是件麻煩的事。從摘菜,剁餡,和麵,直到擀皮包好餃子,就要耗去一大把時間,更不要說是一個人做了。但為了一頓美食,就算下些功夫,也是值得的。第一天下午,我就將餡料做好,放置冰箱,待第二天用。
十二點鐘,吃飯時間到了。老公卻打來電話說在忙,不回來了。忙活了一上午的我,看著案板上擺放整齊的餃子,一瞬間,有那麼一絲失落從心底劃過。
懶懶的躺到床上,才發現陽光真好,白的牆,粉的床單,地板,甚至我的臉頰,都被照得明晃晃的。一個人的屋子,總是靜的出奇。彷彿那些陽光,都有了交談的話語。就連風,都開始側耳傾聽。它們的世界,我是不懂,那麼此刻,我的那些傾巢而出,支離破碎的印記,它們又能否明白?
以前,我們很少吃餃子,若非逢年過節,幾乎看不到餃子的影子。只有在家人過生日,或者閒下來時,才能吃到。究其原因,一來肉貴,二來一家子,六口人,全指著母親一人做,實在辛苦。一斤肉,五六個大胡蘿蔔。且不說餃子味道如何,單是這包餃子的繁瑣程度,就足以令人心裡發慌。更何況,那時我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很大。母親的難處,可想而知。
“只有吃家,沒有幹家”,這是母親最深切的體會。難怪一提吃餃子,母親就發怵。一年之中,大概只有在冬季時,農民才能閒下來。我和父親的生日均在冬季,所以,印象中,餃子是冬天才有的味道。母親包餃子時,我們就站在邊上看,速度實在慢,我們卻又幫不上忙。有時,直到飯點,母親包的都不及全家人一半的量,她著急,卻又不想我們餓肚子,乾脆就往鍋裡煮些大白菜,冬瓜,豆腐,土豆,海帶,粉條之類的菜,直接在這些混著菜的湯水中下餃子,待到快熟時,倒入調味料。就這樣,在母親的巧手中,一鍋冒著熱氣的'燴菜餃子,成為那些年的冬天裡,最難忘的記憶。
奶奶一生總共孕育了十二個孩子,所以,我們家的親戚很多。尤其在過年時,走親戚串門,就更為明顯。陸陸續續的,直至元宵節才能勉強作罷。人一多起來,吃飯就成了頭等大事,自然馬虎不得。
臘月二十五六開始,母親就要忙於準備“年食”。蒸棗饃,包括兔,魚,鳥,雞,花,各式各樣的麵食,用掉大約幾十斤麵粉。從早晨一直忙到晚上,整整一天,沒有休息時間。這還不算,第二天又要做些油炸的食物,如丸子,酥肉,紅薯,豆腐,饊子,連同頭一天蒸好的棗饃一併,下油鍋炸。炸好的食物,待冷卻後,又要全部放入甕中,一是可以防鼠類偷食,二是不易風乾,便於儲存。做完這些,再剁上一盆餃子餡,有親戚來時,直接拿來包餃子,方便省事。餃子餡是不怕冷凍的,蓋好蓋子,就直接放置室外。
年前最後一次趕集,是最忙碌的。要買好蔬菜和足夠的肉。那時的冬天,新鮮蔬菜遠不如現在這般普及,也只在過年招待客人時才買一些。豬肉也是,只在這時,才會割上一大塊。那時,冬天是真的冷,沒有冰箱,就拿根鐵絲把肉穿好,綁在橫樑上,懸於半空,任其自然冷凍。奶奶年事已高,所有這些瑣事,全部由母親一個人完成。那時,感覺母親簡直無所不能,什麼都會?難道是一出生就會的嗎?
母親,彷彿永遠沒有歇息的時刻。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十五,親戚串完了,卻又迎來一個正月二十,鬧篝火,吃春捲。母親又得忙著做春捲。老家的春捲,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不是油炸,而是在鏊子上攤白麵糊糊薄餅,一張一張,再鋪上菜,諸如海帶絲,豆腐丁,豆芽碎等,卷好,一條又一條,整齊的碼在盤子裡。待到晚上,點上紅燭,供奉於各處,敬天地,菩薩,財神爺,各路神仙,以及水缸,米缸,雞窩,豬圈等各處,祈求今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等母親忙完這些,又會同父親一起,抱來玉米秸稈,在自家門口燃起篝火。調皮的孩子,還會從火堆這邊,一躍,跳到那邊,以示去病消災。就是那時,我第一次跳火,卻不料一粒火星蹦進鞋子裡,襪子被灼透,我的腳,也被燙出一個黃豆大小的坑。直到現在,那個小坑還未填平。但當時,年齡小,只一直哭,母親以為我崴了腳,抱著我,揉了好久。
在老家,出嫁的女兒是不能再在孃家過年的。於是結婚之後,便沒有再在家鄉過過年,這些印記該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尤其是在母親生病之後,從此,就再沒有吃過她包的餃子,沒有吃過她做的一頓飯。
起初,母親只是雙手無力,做飯,做家務感到吃力。我們誤認為,可能是那段日子她太過勞累,稍作休息就會恢復。後來,事實證明,我們錯了。她的病情並沒有朝著預期的方向發展。母親的腿也開始變得無力,乃至後來睡覺翻身,都變得困難,我們意識到,母親的病情,是越來越嚴重了。作為長女,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回家,和父親一起,全天照顧母親。
為一家人準備飯菜,洗衣,收拾屋子。直到這時,我才完全體會到母親的不易。想到之前,家裡條件不好,孩子多,母親操持這個家,又該何等辛苦。每每想到這裡,總是如鯁在喉。就算拼盡全力,也想去好好愛她一次,給她所有我所能給予的,就如當初她疼愛我那般。於是,隔三差五,我就包一次餃子,或葷或素,蒸一次包子,韭菜雞蛋,她喜歡的。我開玩笑說,這麼下去,非得讓你把包子餃子吃膩了才算。
母親的飯量大不如從前了。那天,她突然說,想吃我上小學時她給我做的油酥餅了。我即刻動手做了起來。餅子很小,很酥。母親嚐了一口,道,好像油放多了,有些膩。我說,是那個時候沒有油,捨不得放。我們相視一笑,彼此領會。不久之後,母親就離開了我們。
自母親走後,我已經很少回家鄉了。那些心心念唸的舊事,也同母親一起,被埋葬在那個多雨的暮秋。風一季,雪一季,驀然回首,枝上又添新綠。燕子歸來,在頭頂盤旋,嘰嘰喳喳,尋枝,築巢,安家。而那年,暮春,院子裡,同我一起看燕子的人,不會再來了。而我,從此,也再沒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