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讀書筆記的幾種方法
古人有條著名的讀書治學經驗,叫做讀書要做到:眼到、口到、心到、手到。這“手到”就是讀書筆記。讀完一篇文章或一本書後,應根據不同情況,寫好讀書筆記。
第一類是外文筆記(外文包括英、法、德、意、西班牙、拉丁文)。
除了極小部分是鍾書用兩個指頭在打字機上打的,其餘全是手抄。筆記上還記有書目和重要的版本以及原文的頁數。他讀書也不忽略學術刊物。凡是著名作家有關文學、哲學、政治的重要論文,他讀後都做筆記,並記下刊物出版的年、月、日。鍾書自從擺脫了讀學位的羈束,就肆意讀書。英國文學,在他已有些基礎。他又循序攻讀法國文學,從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而二十世紀;也同樣攻讀德國文學、義大利文學的歷代重要作品,一部一部細讀,並勤勤謹謹地做筆記。這樣,他又為自己打下了法、德、義大利的文學基礎。以後,他就隨遇而讀。他的筆記,常前後互相引證參考,所以這些筆記本很難編排。而且我又不懂德文、義大利文和拉丁文。恰逢翻譯《圍城》的德國漢學家莫宜佳博士(professordr.monikamotsch)來北京。我就請她幫我編排。她看到目錄和片斷內容,“饞”得下一年暑假借機會又到北京來,幫我編排了全部外文筆記。筆記本共一百七十八冊,還有打字稿若干頁,全部外文筆記共三萬四千多頁。
鍾書在國內外大學攻讀外國文學,在大學教書也教外國文學,“院系調整”後,他也是屬於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組的。但他多年被派去做別的工作,以後又借調中國古典文學組,始終未能回外文組工作。他原先打算用英文寫一部論外國文學的著作,也始終未能如願。那些外文筆記,對他來說,該是“沒用了”。但是對於學習外國文學的人,對於研究錢鍾書著作的人,能是沒用嗎?
第二是中文筆記。
他開始把中文的讀書筆記和日記混在一起。一xx二年知識分子第一次受“思想改造”時,他風聞學生可檢查“老先生”的日記。日記屬私人私事,不宜和學術性的筆記混在一起。他用小剪子把日記部分剪掉毀了。這部分筆記支離破碎,而且都散亂了,整理很費功夫。他這些筆記,都附帶自己的議論,亦常常前後參考、互相引證。以後的筆記他都親自記下書目,也偶有少許批語。中文筆記和外文筆記的數量,大致不相上下。
第三類是“日札”———鍾書的讀書心得。
日札想是“思想改造”運動之後開始的。最初的本子上還有塗抹和剪殘處。以後他就為日札題上各種名稱,如“容安館日札”、“容安室日札”、“容安齋日札”;署名也多種多樣,如“容安館主”、“容安齋居士”、“槐聚居士”等等;還鄭重其事,蓋上各式圖章。我先還分門別類,後來才明白,這些“館”、“齋”、“室” 等,只是一xx三年“院系調整”後,我家居住的中關園小平房(引用陶淵明《歸去來辭》“審容膝之易安”)。以後屢次遷居,在鍾書都是“容膝易安”的住所,所以日札的名稱一直沒改。
日札共二十三冊、二千多頁,分八百零二則。每一則只有數目,沒有篇目。日札基本上是用中文寫的,雜有大量外文,有時連著幾則都是外文。不論古今中外,從博雅精深的歷代經典名著,到通俗的小說院本,以至村謠俚語,他都互相參考引證,融會貫通,而心有所得,但這點“心得”還待寫成文章,才能成為他的`著作。《管錐編》裡,在在都是日札裡的心得,經發揮充實而寫成的文章。例如:《管錐編.楚辭洪興祖補註》十八則,共九十五頁,而日札裡讀《楚辭》的筆記一則,只疏疏朗朗記了十六頁;《管錐編.周易正義》二十七則,共一百零九頁,而日札裡讀《周易》的筆記,只有一則,不足十二頁;《管錐編.毛詩正義》六十則,共一百九十四頁,而日札裡讀《毛詩》的筆記二則,不足十七頁。
鍾書在《管錐編》的序文中說:“……遂料簡其較易理董者,錐指管窺,先成一輯”、“初計此輯尚有《全唐文》等書五種,而多病意懶,不能急就。”讀《全唐文》等書的心得,日札裡都有。他曾對我說:“我至少還想寫一篇《韓愈》、一篇《杜甫》。”這兩篇,想是“不易理董者”,再加“多病意懶”,都沒有寫出來。日札裡的心得,沒有寫成文章的還不少呢。
這大量的中、外文筆記和讀書心得,鍾書都“沒用了”。但是他一生孜孜石乞石乞積聚的知識,對於研究他學問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總該是一份有用的遺產。我應當盡我所能,為有志讀書求知者,把鍾書留下的筆記和日札妥為儲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