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詩歌> 王昌齡詩歌中的月意象

王昌齡詩歌中的月意象

王昌齡詩歌中的月意象

  盛唐是中國古代詩歌發展的巔峰。在那短暫的半個世紀裡,永珍含韻,“詩情激盪”、“群彥汪洋”。而王昌齡憑藉其獨特的詩歌情懷及詩歌創作理論佔據了一席之地。在他所創作的詩歌中,“月”是其表達思想情感的重要意象之一。以下是王昌齡詩歌中的月意象,歡迎閱讀。

  盛唐以其開明、包容的姿態開創了一個“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①的詩壇奇觀,造就了一大批獨具匠心的詩學奇才,王昌齡便是其中一位獨特而優秀的吟誦歌者。初“識”王昌齡,緣於初中語文教材,那首蕩氣迴腸的《出塞》,那個欲作“飛將軍”的王昌齡,一腔熱血,渴望“封侯取一戰”,建立不朽功業的豪傑文士;爾後,“出塞復入塞”,卻未得償所願,失意於戰場的他重新回到了破落的寒舍之下,一首《閨怨》以女兒般的愁怨道出了內心許多的淒涼和無奈。縱觀其詩歌,無論是七絕還是五古,抑或是邊塞與送別詩,處處都可以看見“月”的蹤影。王昌齡便是王昌齡,他不是那個放浪形骸的詩仙,可以安心地縱情山水,遁養仙骨,於峨眉之巔醉飲山月,儘管如此,他卻為我們描繪出了與眾不同的“月”,或圓或缺,或明或暗,而這些卻常常為我們所忽略,在大多數人眼裡,王昌齡只是一位被禁錮於邊關的失意文人。但這並不是一個真實而完整的王昌齡,儘管因為年代久遠,我們無法去完整地復原,不過,本文試圖從“月”入手,還原一個較為真實的王昌齡,突破一般意義上的認識侷限。

  一、細說“月”意象

  “月”是中國古典詩詞中的常見意象之一,即便是在現代詩歌中,也受到了文人墨客的尊寵。然而近現代關於月意象的專門研究,則是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其後,研究性論文不斷湧現。雖然看起來有些後知後覺,但相較於專門的研究論述,“月”在中國文學的“亮相”卻是有些不知不覺。

  (一)關於“月”的神話

  神話是每個民族傳統文化的起源,而最早的“月”便是以神話的形式出現的,幾乎在世界各地都流傳著關於“月”的神話故事,無論是希臘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還是日本傳說中的輝夜姬,她們都承載了各自傳統文化的豐富內涵。然而,作為歷史悠久的中國而言,也自然不會忽略“月”的存在,它畢竟見證了遠古“女權社會”即“母系氏族”向“父權”社會的轉變(因為與本文關係不大,這裡不做深入探討)。在先秦時期著名的神話異志《山海經》中便有關於“月”的記載:“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②大約說明了一年有十二個月的緣起。又《淮南子·青冥訓》雲:“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高誘注;“姮娥,羿妻;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姮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也”③。這大約便是後世“嫦娥奔月”較為早期的文學記載。這些神話固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對於缺乏自然科學知識的先民而言,卻是融於血液的對待自然應有的心態,甚至這種影響一直延續① 李白:《古風》,見《全唐詩》卷一六一,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670頁。

  ② 佚名:《山海經(經典圖文版)》,嶽麓書社,2006年第五版,第321頁。

  ③ 劉安:《淮南子·覽冥》顧遷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三版,第67頁。

  至今。也因此,中秋節緣於月的神話便順理成章。

  (二)由神話到詩歌

  神話的出現,無疑給了文人們更多的創作靈感,而不只是拘泥於嫦娥與后羿愛情的悽婉。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便有關於月形形色色的描述,或“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詩經·國風·月出》),以喻“婦人有美色之白皙”;或“日居月諸,照臨下土”(《詩經·邶風·日月》),言時光之荏苒種種。而在稍晚的詩人屈原的眼中“夜光何德,死則又育?”(《楚辭·天問》),月到底有何特性,消亡了又再生長?及至漢魏,月依然為文人們所鍾情,如司馬相如的《長門賦》雲:“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 。”又如魏公子曹丕《燕歌行》中亦有:“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這樣的詩句。至於漢魏之後,與“月”相關的詩詞便如星漢,不勝列舉,此處不再一一列舉。然而,“月”到底有什麼樣的魅力使得如此多的遷客騷人為之傾醉,而成為了歷代文人詩詞作品中最典型的意象之一呢?本文擬從兩個方面著手以求尋得一點“蛛絲馬跡”。 (三)“月意象”之緣起

  意象,《辭海》中解釋為“表象的一種。即由記憶表象或現有知覺形象改造而成的想像性表象。文藝創作過程中意象亦稱‘審美意象’是想像力對實際生活所提供的經驗材料進行加工生髮,而在作者頭腦中形成了形象顯現”。在中國古代文論中指主觀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繹)辭;然後使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具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尤端。”①由此看來,“月意象”之所以常常出現在古代詩歌中,既有其本身的獨特性,還有來自文化深層的人為因素。

  首先就月亮本身而言,它的客觀特質引起了文人們的關注。從外形看,月有圓缺。畢達哥拉斯曾經說過:“原始宇宙最和諧的影象。”朗朗圓月總是會帶給觀者圓滿、豐盈、和諧的美感;而至於“殘月”則正好契合了中國傳統文人的特殊審美心理。世界上沒有完美的食物,而“缺”的部分反而能創造更多想象的空間,這給了觀者更多的主觀能動性;聯絡到詩詞歌賦,古人們常常注重詩詞是否“言有盡而意無窮”,比較忌諱直白的情感敘述。此外,月亮散發出的光芒柔和溫婉,讓人看起來更加“悅目”,比起太陽的熱烈,“月”更添了幾分如女人般的柔美和嬌羞,在那個屬於男人的時代(或者說男性文人佔主流的時代),對於“月”的偏愛便算得上“順其自然”了。

  其次,從人文關懷的角度出發,“月”自開天闢地時便是神話傳說中的'“常客”,甚至於形成了某些民族的特殊的“月亮”情結,也為“月”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傾心於“月”,加入到相關文學作品的創作中來。不僅如此,“月”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還象徵著“陰”。《周易》有云:“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呂氏春秋·精通》也有:“月,群陰之本。”云云。由此可知,“月”有了代表中國傳統思想哲學的深層內涵,甚至於成為中國文化的精神原型之一。傅道彬在《中國的月亮及其藝術的象徵》一書中就認為:“(月亮)伴隨著神話的世界飄然而至,負載著深刻的原始文化內容流轉了中國廣闊的心靈空間,凝聚著民族的生命感情和審美感情,成為高懸天際的文化原型”②。除此之外,更多的學者運用人類學的觀點來解釋了月意象的重要性。① 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州古籍,2008年第三版,第204頁。

  ② 傅道彬:《中國的月亮及其藝術的象徵》,轉引自《20世紀月意象研究綜述》,見《聊城大學學報 ( 社會科學版)》2005 年第3期。

  如劉傳新借用榮格的“原型理論”對中國關於“月”的神話進行分析,得出“月亮與華夏文明關係密切,是因為初民用月意象傳達了他們的生命觀,回答了與人的存在息息相關的誕生和死亡的最大問題”。綜上所述,可以認為古代乃至現代文人對於“月”的熱衷,其實是懷有一種對“原始精神”“先民體驗”的承繼和發揚,而正是這種“承繼”和“發揚”使得月意象有了更為豐富的情感內涵,反過來也為各個時代的文人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創作靈感,推動了古代詩歌的繁榮。

  二、王昌齡及其生平

  (一)王昌齡及其在詩壇的地位

  王昌齡(698?-756?),字少伯,山西太原人,開元、天寶年間著名的邊塞詩人,素有“詩家夫子王江寧”、“七絕聖手”的美譽。晚唐司空圖曾在《與王駕評詩書》中如此評價:“國初,主上好文雅,風流特盛。沈、宋始興之後,傑

  ①出於江寧,宏肆李杜,極矣!”縱觀王昌齡一生,官不過九品末流,卻享譽後世,

  這或許得益於其留下的一篇篇奇研瑰麗的詩篇。現存可考的王昌齡的詩大約有181首,其中七絕74首,五古68首,五絕14首,五律13首,七古6首,五排4首,七律2首。就題材而言,其詩主要包含了邊塞詩,宮怨詩,送別詩三類。尤其是他的邊塞詩,雖然僅有約20首,但因其獨特的風格,鮮明的形象,使得王昌齡得以成為盛唐邊塞詩派的傑出代表,尤其是《出塞》一詩,“意態絕健,音節高亮,情思悱惻”②,被後人譽為“邊塞名作”“可入神品”。而王昌齡的宮怨詩,也因其“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測之無端,玩之無盡”,因此,他又被推為“第一婉麗手”。相比較而言,王昌齡創作的送別題材的詩歌最多,這或許與詩人顛沛流離的一生不無關係,其間詩人真情自然流露,同時,其“玉壺冰心”般的志向也被體現得淋漓盡致。除了因邊塞題材的詩歌使其為後人所熟知外,他的七絕詩則讓他得以與李白齊名,與李白並稱“雙絕”。細數王昌齡所創作的詩歌,其在七絕上投入的精力最多,傾注的感情也最為豐富,除了我們常見的邊塞詩以外,還包括了宮怨、贈別、狩獵等題材的詩歌,幾無不可言者。不僅如此,他的七絕如《從軍行》、《出塞》、《芙蓉樓送辛漸》等被後世文人奉為上乘之作。

  當然,與眾多詩人相比,王昌齡還有另外一種身份—“詩家夫子”。不僅有詩歌理論專著《詩格》,還曾廣傳詩藝。作為詩論家,其在《詩格》一書中詳細闡述了自己的詩歌創作理論,最為突出的大約有三個方面:1.首次明確而完整地提出了“意境”這一重要的詩學範疇,也即後來的“三境”說。《詩格》雲:“詩遊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一。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雲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於心。處身於境,視境於心,瑩然掌中,然後用思,瞭然境象,故得形似。情境二。娛樂愁怨,皆張於意而處於身,然後馳思,深得其情。意境三。亦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則得其真矣”。2.重視詩歌的立意。“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後始有調”(王昌齡《詩格》)。3.反對齊梁華麗刻意的文風,崇尚自然天成的詩歌創作。王昌齡曾雲:“自古文章,起於無作,興於自然,感激而成,都無飾練,發言以當,應物便是。”③

  (二)命運坎坷 ① 司空圖:《與王駕評詩書》,見《全唐文》卷八〇七,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486頁。

  ③ 王昌齡:《詩格》,見《全唐五代詩格匯考》,第160頁。

  盛唐擁有開明的社會風氣,卻獨獨容不下王昌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歷來便是士人們一生的奮鬥目標,可很多時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不可逆轉的魔力,即便窮其一生也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王昌齡便是如此。曾經,他以為“明時無棄材”,對於開元盛世有著很高的期許,可終究“天生賢才”一生不僅未被“聖代用之”,反而被“棄之如塵埃”。一生困頓,在追求功名,與保持自由心懷,“入仕”卻不得,“退隱”卻有不甘的矛盾糾葛中掙扎。他的人生似乎受到了某種詛咒,家庭微寒,仕途失意,即便是死,也是死於非命,為太守閭丘曉因其“耿介的性格”或出於對王昌齡詩學才能的嫉妒。但或許正是因為這種種不幸,成就了王昌齡,而這種種的不幸,使得月亮成了王昌齡的情感寄託的一個重要物象。在他的眾多詩歌作品中,月是與他的人生緊密聯絡在一起的,接下來本文將對此作出專門闡述,這裡便不再贅言。

  三、王昌齡與“月”的不解之緣

  (一)詩人之月

  正如開篇所述,月的外在獨特性,賦予了“月”更為豐富的情感內涵,月也因此承載了太多文人的思想情感,那麼在多情的詩人眼中,月到底象徵著什麼呢?

  月亮是淒涼與孤獨的象徵。仕官遊學是古代文人們的生活常態,旅居途中,唯有那輪高懸於天際的明月可以寄託詩人濃厚的相思之情,傾聽他們內心的失意與苦悶。它是惟一的,無論古今,抑或身在東西,幾乎都可以看見它。“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張九齡《望月懷遠》)它似乎可以突破時空的侷限,把遠隔千里的人聯絡在一起。“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歌頭》)它又成為了分居異地的情人們的情感紐帶。即使是盛唐時期的詩仙太白,那個大多數文人眼中的遊俠,不拘一格,天馬行空的謫仙,依然沒能擺脫皓月的清淨,於旅居途中的客舍下,借那床前的“冷霜”表達了自己濃濃的思鄉之情。舉頭望,明月如盤,潤白殊圓,越看越生出愛憐之意;然而,低頭才發現煢煢孑立,孤影一人,忽然想到那遠方的親人是否一切安好,月圓人難圓的失落,在清冷的夜晚越發的淒涼。

  月華如玉,瑩瑩高潔。古代的詩人在遭遇仕途失意的時候,往往會滋生歸隱之心,寧與清風明月相伴,在自然與個人的精神世界裡得到安慰。在他們的眼中,“月”不再是失意與孤獨的象徵,而是成為了他們忘懷世間煩惱的曠世情懷的真實內心寫照。王維無疑是這群詩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其詩中的月意象往往寓意高遠。“澄波澹江西,清月皎方閒”中,詩人描繪了一個清幽的意境,表現了詩人內心安閒自在,與世無爭,在一片明淨的月色中,詩人澄明清遠的心境與月色完美地融為一體。又如在《山居秋暝》中“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清幽的月光鬱郁的青翠的松林,清澈的泉水從石頭上緩緩流過,這是一幅多麼純美的畫面,卻正是詩人對於生活的頓悟。

  除此以外,月亮還常常被賦予女性色彩。這在閨怨題材的詩歌中運用較為廣泛。男子外出仕宦交友,留下妻兒獨守空幃;身陷高牆的侍女,困於閨禁的少女,乃至被男子狠心拋棄的不幸女子。她們生在一個男權至上的社會,自然而然成為了男子的附屬品。於是,那孤懸的無聲的月,便成為了她們苦難的傾聽者,尤其在清冷淒寒的夜晚,同病相憐的錯覺讓月成為了她們寂寞心靈的最大的安慰。李白的《子夜吳歌》雲:“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詩人便是以月起興,描述了獨守空閨的妻子對遠在邊關的丈夫的思念。

  (二)昌齡之月

  作為盛唐詩壇的代表人物之一,王昌齡也同樣鍾情於月,在他所創作的181首詩中寫到月亮的有近70首。這些詩中的月亮已不是客觀的自然物象,因詩人創作的處境不同,從而賦予月亮不同的思想情感內涵,因此,月所體現的人文屬性,得益於詩人一生的人生經歷,接下來,本文將結合王昌齡的生平及其詩論觀點分析在王昌齡詩歌中的“月”意象。

  1.“封侯取一戰,豈復念閨閣”

  王昌齡乃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其先祖在南朝時曾較為顯赫,但及至王昌齡,家道中落,生活困頓。面對這艱難的處境,他決心憑藉自己的才智去改變當下的困難局面。於是他“漫遊西北,奔赴邊塞”①,希望有朝一日立馬橫刀,徵平胡虜,建立不世的功勳,卻奈何時運不濟,只得悔嘆:“雖投定遠筆,未生將軍樹。早知行路難,悔不理章句。”②然而,其雖未曾在塵沙飛揚的大漠邊塞建立寸功以揚名獲利,但卻成就了他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邊塞詩人”的美名。而在這些為數不多的詩篇裡,也有“月”的身影。“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出塞二首》其二),再如“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從軍行七首》其二)等,在這些詩中,“月”幾乎成為了詩人營造邊關孤寂冷清氛圍的關鍵意象。作為一個旁觀者也是親歷者,王昌齡用自己的筆觸記錄下了邊關將士清貧的生活和戰鬥的艱苦,以及他們奮勇殺敵,誓破樓蘭的豪邁情懷。此刻的“月”似乎不僅僅是為了渲染邊地的淒寒。試想一下,在百年征戰的古老戰場上,戰事初歇,戰士們枕戈待旦,四際月色昏黃,塵沙飛揚,這時的“月”便不再只是陰柔潔白的玉輪,而是成為了烘托愛國將士們的英勇奮戰的英雄形象,營造悲壯的戰場氛圍的不可或缺的情感象徵;與此同時,戰士們遠離故土,那輪同樣照耀著故鄉的明月,自然也成為了他們思鄉懷人的情感寄託,除此之外,他們辭別故土,遠赴邊關,甘願忍受寂寞和疲憊,也是為了確保家國的安泰,此刻的月又成為了他們征戰沙場的力量源泉。

  而對於那些昏憒腐朽,禦敵無能的將領,王昌齡則極力抨擊,不留餘地。如“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無人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出塞二首》其一)這首詩是其邊塞詩的代表作,亦被後世文人推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唐詩別裁集》)明清詩論家關於唐人七絕的壓卷之說:李攀龍推王昌齡《出塞二首》其一為壓卷。詩歌中詩人以曾照古今的月聯想到自秦漢以來邊關保衛戰爭,並得出了徵人未還的原因,“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實乃缺少像飛將李廣那樣勇猛善戰屢建奇功而又體恤士卒的英明將領。正如沈德潛所言:“秦時明月一章,前任推獎之,而未言其妙。益言師勞力竭,而功不成,系將非其人之故;得飛將軍備邊,邊烽自熄。”③而就藝術特色及素材運用來講,本詩以“月”聯絡古今,從而含蓄委婉的痛斥了戍邊將領的無能。而與之類似,同樣以邊塞詩聞名的中唐詩人李益,也曾以“漢月”所突出的時空感,滄桑感來表現詩人情思,“邊霜昨夜墮關榆,吹角當城漢月孤。無限塞鴻飛不度,秋風捲入《小單于》。”詩人從角聲入手,而將寫景的重點集中於天上“漢月孤”“無限① 畢士奎:《王昌齡詩歌與詩學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14頁。 ② 王昌齡:《從軍行二首》,見黃明:《王昌齡詩集》,第3頁,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9月第1版。

  ③ 沈德潛:《說詩晬語》,見《〈原詩〉〈一瓢詩話〉〈說詩晬語〉》,第220頁。

  塞鴻”,其中將邊月與邊關吹角結合起來,較之於王詩,多了角聲的介入,似乎使詩歌更加地豐富多彩。然而從情感表達來看,李詩未免有些單調,僅僅借用月色的淒涼,角聲的悠遠,以及物是人非的滄桑感來營造一種邊塞的孤冷淒涼的氛圍,只是單純地感傷,缺乏如王詩中隊戍邊士卒的人文關懷及對產生這種滄桑淒涼的人為因素的深層次地剖析,由此看來,王昌齡邊塞詩中的月並不只是單純的感性意象,也是詩人客觀分析邊人苦難原因的引子,王詩意境之高遠,可見一斑。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邊關烽火連綿,家書亦抵萬金。長久的戰事帶來了的精神上深重的離別之苦,即便是唐玄宗也不得不承認:“長征兵無有還期,人情難堪”①。王昌齡作為一個親歷者,透過自己的筆觸真實地反映了戍邊將士的悲苦與願望。“烽火城西四百樓,黃昏獨坐海風情。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月”再一次出現,在茫茫荒漠,西風勁吹,烽火城樓雖逾數尋,卻抵不過羌笛悠悠喚起的濃濃鄉愁。更為精妙的是在詩的後半句,以“關山之月”入手,筆鋒忽轉,千萬裡外徵人的嬌妻也在同一片月光下愁腸百結。一輪明月,兩處相思,巧妙地把徵人思親,思婦念遠聯絡在了一起,愁上加愁,哀婉動人。

  2.“空懸明月待君王”

  “出塞復入塞”卻仍然不能實現其一戰揚名的願望。無奈之下,王昌齡只能辭別蕭風瑟瑟的邊關,回到繁花似錦、生氣蓬勃的中原大地,“重操翰墨,廣事幹謁,訪賢問友”,以期為“聖代用之”。雖然終於在開元十五年(727年)應進士,並一舉中榜,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後應博學宏詞,再中,但卻仍然只能擔任丞尉一類的小官,甚至還被南罷北黜,仕宦之途似乎也盡是愁怨與悲苦。也許正是由於這種種的不幸,讓他變得“心細如塵”。他像身入紅牆等待君王臨幸的宮女,眼睜睜看著自己年華老去,鬱郁而不得志。於是,他拾起墨筆,為那些可憐的宮女、思婦鳴不平。從某種意義上看來,他與她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那種等待垂憐而產生的愁怨,對於王昌齡來說並不陌生。

  在這些表現閨中思婦、宮中棄妃愁怨的詩句中,同樣有“月”存在。《西宮秋怨》中:“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卻恨含情掩秋扇,空懸明月待君王。”詩中的主人公,雖貌比芙蓉,肌膚含香,卻依然只能半掩秋扇,獨自望著那輪秋月,等待垂幸。然而冷月無聲,使得“美人”更加的失落。詩中未直接寫“月”,但“月”卻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自然而然地娓娓道來。又如《春*曲》:“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殿前月輪高。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東風吹暖,露井桃開,未央殿前冷月孤懸,君王猶恐“簾外春寒”,賜錦袍於新寵,卻冷落了未央殿的故人,身寒心更寒。月的清冷與露井春暖相對,新人舊人待遇的差距,箇中滋味可想而知。再來看看作為其摯友的李白,也許在那個時代的詩人受到盛世的感染,只有多元化的詩歌內容才算符合盛世才子的名號,很難想象那個任性自然、豪放不羈的詩豪,也會有“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李白《玉階怨》)如此含蓄哀怨的詩篇。詩中的“秋月”將宮女的寂寞淒涼渲染得淋漓盡致,因為寒意逼人,女主人公趕緊進屋放下幃簾,屋內卻空無一人,內心不禁孤寂難耐,只得與秋月為伴以寄託哀思,但與王昌齡詩中的“月”相比,結合詩人生平,此中之月更像是詩人于山水間偶惹紅塵的傷感,倒不如王詩中顯得“順其自然”。畢竟李白不是王昌齡,也沒有其如此坎坷的人生。

  3.“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裡長”

  詩人的一生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的,早年投身塞漠,赴邊漫遊,後於出仕中,① 司馬光:《資治通鑑》卷二一二,嶽麓書社,2009年1月第2版,第6783頁。

  屢遭貶謫。因此,“別人”或者“送別”於詩人而言,實在是平常之事。同時,送別詩也記錄了詩人人生中的各個特殊時刻,而在這些時刻裡,“月”作為情感媒介始終與詩人“不離不棄”。

  儘管其仕途失意,心中愁緒千結,但在臨別之際,他卻保持了盛世文人那份豁達與樂觀。“南越歸人夢海樓,廣陵新月海亭秋。寶刀留贈長相憶,當取戈船萬戶侯”(王昌齡《別陶副使歸南海》)。海樓入夢,廣陵新月初升,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分別的海亭已是收穫的季節,權且寶刀贈英雄,希望友人憑此建立不世功業。其間的“月”不再是悲涼淒冷的,而是對友人美好的祝福。又如《送崔參軍往龍溪》中:龍溪只在龍標上,秋月孤山兩相忘。譴責離心是丈夫,鴻恩共待春江漲。儘管詩人在作此詩時已是被貶之人,但他卻把自己的失意放到一邊,安慰友人道“譴謫離心”終是大丈夫,願與君共勉,以待春江潮漲,蒙幸聖恩。這其中之“月”雖被冠以“秋”的字眼,形容此刻與友人皆處於人生的低谷,同為“淪落”之人,但卻是為後文埋下伏筆,忽而振臂,鼓勵友人必有東山再起之日。此中真情,自然也得到了友人的回應。李白在聽聞王昌齡被貶龍標之時,憤而作下“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這樣的詩句,為王昌齡鳴不平。恰恰這句詩歌中也出現了“月”,不同的是,李詩中的“月”乃“主觀之月”,甚至直接描寫了“我”的存在。而王昌齡詩中的“月”多是“客觀之月”,是其表達情感的直接媒介。再來看作為前輩的陳子昂,“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春夜別友人》)這首詩同樣也是贈別詩,別宴將盡,分手在即,相聚的歡笑與喜悅馬上就會轉化為離別的沉寂和愁悶,明月隱於高樹,無聲無息。只有月才是永恆的,也只有月才可以承載此刻的寧靜,明月親愛而多情。時光曠遠而無情。正是因為詩人賦予“明月”在詩中的多情形象,詩歌寫出了相逢歡短,寫盡了別離愁長,但這種離別緒,又是非常地蘊籍而含蓄,“哀而不傷” 。陳詩中的“月”象徵永恆,寄予了無限的哀思,但與王詩相比較而言,陳詩似乎只有哀嘆和自我療傷,沒有前者的豁達樂觀。

  綜上所述,從遠古先民流傳的神話故事到王昌齡筆下充滿人文氣息的詩句,月照拂了一批又一批文人宦仕。尤其是一生命運坎坷的王昌齡,雖然受到命運的詛咒,卻依然為失意的人奔走呼號,一輪月,兩相思,詩人用心體察了徵人遠戍的愁悶,和那輪明月一樣真誠地哀慟他們的不幸。而對於那些身陷“高牆”的的女子則以女兒般的情懷,對著月亮哭訴內心的悽怨。而這不同的“月”,其實也是詩人真實的人生經歷的內心寫照。詩人的一生充滿了悲劇色彩,但其卻未被打入“冷宮”,而是在詩歌的舞臺上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在盛唐詩壇尤其是邊塞詩歌留下了濃重的一筆。詩人用自己的詩歌創作踐行了其在詩歌理論中所提倡的詩緣於任性的觀點,為月賦予了更為豐富的情感內涵,從深層解析了悲苦的根源,充滿了人文關懷。雖然其死於非命,但他的名字連同他的詩歌像那輪明月一樣,依然溫柔撫慰著著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