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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肉飄香幸福來的散文

臘肉飄香幸福來的散文

  一

  在故鄉的美食中,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臘肉。

  冬至前後,城裡鄉下的人們都會忙碌起一件共同的事情:醃製臘肉。城裡的菜市場進入最熱鬧的時節,農村裡人們都忙於宰殺肥豬,豬肉用鹽巴、花椒浸泡一段時間後,拿出來風乾水分,掛在一個鐵罐或水泥磚頭搭建的爐膛裡,下面用柏樹枝等柴火燒出青煙,也就三兩個小時,香噴噴的臘肉就出來了。那一縷縷青煙帶著臘肉的香味四處飄散,向人們傳遞出春節的氣息,人們心裡的喜悅衝破了寒冷的禁錮,溫暖和幸福洋溢在每個家庭。

  這是四川冬臘月裡最常見的一幕。此後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離不開這一道美食,家人們帶著感激大快朵頤,臘肉的製作人在大家的讚賞中除了喜悅還有一番得意。

  說起臘肉,我們還得從養豬開始。冬天到來的時候,父親就會為第二年買下一對豬仔,這既是為了飲食的需要,也是為了農家肥的日常儲備。冬日裡小豬需要精心侍候,否則容易生病死亡,父親母親在小豬的食料供應和環境衛生頗費心血。春天到來,一家人都要下地勞動,挖地蒿草,肩挑背磨,種植大量的紅薯、玉米、蔬菜,不論天晴下雨還是颳風下雪,大人們還要下地把這些糧食蔬菜收割回來,辛苦是不用提的了。記得有一次父親母親有事外出了幾天,奶奶不顧七十高齡下地割豬草,在泥濘的土地和路上摔了好幾跤,等到父親母親回來,奶奶因勞累病了好幾天。有一句方言是這樣描述農村養豬的辛苦的:“臘肉香香,潲桶磨光。”

  豬兒膘肥的時候就快臘月了,村子裡的人們像賽寶似的,把養了一年多的肥豬趕到一起宰殺,喜悅和幸福掛在每個人的臉上,一向沉默寡言的農人們話也多了起來,誰家的豬個大膘肥,主人的臉上更溢滿了光彩;肥膩白漂的豬肉讓人們垂涎欲滴,尤其是清湯寡水了一年的小孩子,早已圍著灶房挪不開腳步了。

  我家由於沒有別的經濟收入,父親每年都會把一半以上的豬肉拿去賣錢,弄得我們都要悶悶不樂好幾天。父親把剩下來的豬肉醃製成臘肉,懸掛在灶膛火口邊燻幹燻黑,再分散掛在牆壁上,屋子裡香氣撲鼻,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到來了。

  對於貧窮的鄉下人,豬肉算是至寶了。記得父親曾給我們講過一個笑話,說從前有一對年輕夫妻,殺完年豬後將豬肉醃製在一個石缸裡,夜間聽見石缸那邊有響動,因天氣寒冷,小倆口相擁在被窩裡都不願起身,只叫對方起床看看。次日起來,見賊人在石缸上面留下了一個字條,上面寫著:“你也懶,我也懶,缸裡還剩了兩根豬腳杆。”孩提時的我們相信了這個笑話,為小夫妻感到可惜,現在想來,這笑話一定是大人們杜撰出來的,目的是告誡我們不要懶惰,否則到口的美食都難免失去。

  母親把一些下等豬肉切碎煎成油渣,放上一些鹽巴和香料,冷卻後凝結在一個瓦罐裡,瞅準大人沒有注意,我就會扣下一塊放進嘴裡。每次做飯的時候,母親切下一小塊豬肉,在燒得快紅的鐵鍋裡“哧溜”幾下,我們趕快張開鼻息,讓那濃烈的香味進入五臟六腑。我記憶最深的是燻臘腸,那份香味帶著綿軟勁嚼在嘴裡,覺得世上再沒有那樣的美食了,那份感覺一直延續到現在。吃飯的時候,父母總會把自己碗裡的油渣或肉塊挑進孩子們的碗裡,我們盯著那油乎乎的肉食,嘴裡嚥著口水,手上卻傳給了兄弟姊妹們,油渣或肉塊被擊鼓傳花似的傳得都涼了,在大人們的催促下才會被一個孩子嚥下去。

  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過年無疑是孩子們最盼望的時刻,儘管母親依然很注意節儉,但過年時還是要為一家人準備較多的肉食。母親把黑黑的臘肉用開水浸泡洗淨,放在大鐵鍋里加上蘿蔔、海帶以及青菜,咕嘟咕嘟燉上好幾個小時後,把黃橙橙的臘肉撈出來,用大菜刀切成一片片,肥的晶瑩剔透,瘦的粉紅結實,尤其是那綿軟的肉皮黃得像一層厚厚的金箔,色香味俱全,極具誘惑力。看著我們垂涎的`樣子,母親捻起一小塊塞進我們的嘴裡,那一刻算得上是父母給我們最大的寵愛了。團年的時候我們一頓狼吞虎嚥,連殘湯都沒剩下多少,家裡的老花狗眼巴巴地望著我們,舌頭伸得老長,不停地舔舐著嘴唇,誰要是捨得給它一小塊,它從此以後就對你服服帖帖親近無比。

  母親最大方的時候是家裡請人插秧之時,她把臘肉儘可能地切得又長又大又厚,以體現主人家的熱情,這就是故鄉俗稱的“栽秧肉”。幫活的人對這“栽秧肉”記憶最為深刻,事後總會反覆嚼舌,大方的主人不僅臉上有光,以後在請人幫活方面就容易多了。可以說,臘肉的寬厚程度折射著主人的誠實寬厚的人品。

  臘肉裡包含著最重的便是親情,親戚或鄰里之間,哪家臘肉出來都要給親戚送上一塊。舅舅單身一人,但他在父母的教導下還是很勤奮,每年都要餵養出一條大肥豬。有一年他提了一塊臘肉來看望我們,父親高興地勸舅舅多喝了幾杯,舅舅只得在我家住了下來,一夜都惦記著他的那些臘肉,次日天沒亮他就走了,回去一看,家裡的臘肉被偷了個精光,舅舅和父母傷心了整整一年。我家制作的臘肉出來以後,母親給舅舅送去了好幾塊,幫助舅舅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大伯轉業後在湖北省工作定居,離我家遠隔千里。父親知道臘肉是大伯的至愛,臘肉出來的時候,父親都要給他郵寄幾塊過去。包裹一寄出,父親就盼著大伯的來信,生怕臘肉在郵寄中丟失了。有時候大伯回來探親,父親和其他親人們各自都要為他準備好幾塊臘肉,大伯自己搬不動,親人們背的背,挑的挑,一直把他們送出去很遠,有幾次甚至直接把他送到了湖北家裡。

  大伯家的女兒(我的堂姐)常年在城市生活,在城市裡吃了不少美食,一開始對老家的臘肉沒放在眼裡。有一次她跟著大伯回來,見我母親從櫃子裡拿出一塊黑乎乎的臘肉,她趕緊用手扇扇鼻息走遠了,對大伯說臘肉看起來髒兮兮的,哪裡有食慾啊?大伯說別看臘肉醜陋,但好吃得很,堂姐卻發誓絕不沾邊。誰知到了吃飯的時候,大家嚼著香噴噴的臘肉輪流勸堂姐,堂姐聞著香味試了一塊,很快跟著大家狼吞虎嚥起來。臨別的時候,堂姐對別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只是反覆叮囑大伯,不要落下親人們贈送的臘肉。

  鄉下人嫁女的時候也沒有多少物品贈送,嫁妝裡最重要的還是臘肉,為此父母要提前很久準備,長輩們送的最重要的嫁妝也是這臘肉了。我們外出謀生以後,父母每年最記掛的是給我們準備下臘肉,用最好的臘肉迎接我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父親還會親自背上幾塊送我們直到車上。山路崎嶇陡峭,沉重的包裹把父親的脊背壓得彎彎的,我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沉重,腳步都邁不開來。

  記得姐姐出嫁後第一次回來,母親用最好的臘肉接待他們,母親不停給姐夫夾肉,姐夫吃不下了,父親便不停給姐夫倒酒,嘴裡說:“肥肉怕燒酒。”姐夫自小喪母,從那一刻起重新體會到了母愛的溫暖,在酒力的促動下,竟然感動得掉下淚來。

  二

  在城市工作久了,我們常到一些鄉村遊玩,旅遊中看見店鋪裡掛著的臘肉我就特別在意,特意叫主人給我們煮上一塊,或者買下一塊帶回家裡慢慢品嚐。儘管這些臘肉和故鄉的味道存有差別,但心裡的念想還是一樣的美好。

  有一次在雲南旅遊,我們看見一家翡翠店裡的一塊玉石表層金黃,下面黃裡透白,我一下子聯想到了臘肉。女兒問我這玉叫什麼名字,我回答不上來,順口說道:“臘肉玉”。妻子笑說我又想吃臘肉了,我嘿嘿乾笑了幾聲。後來回到老家,母親為我們煮了一大塊臘肉,女兒突然說:“看,臘肉玉。”我說:“不,這叫玉臘肉。”一屋子的鬨笑。

  隨著物質條件的極大豐富,臘肉在城市成了司空見慣的物品,人們對他的新奇感越來越低了。我所在的城市裡有一家臘肉生產企業,名字叫“萬家香”,街道上隨處可見他們的產品,考慮到製作臘肉的麻煩和辛苦,我勸父母不必再做臘肉了,但是父母沒有采納我的意見,一到冬天,潛藏在他們血液中的“臘肉分子”又重新復活起來了,看他們一如既往認真製作臘肉的樣子,我知道臘肉在他們心裡不只是一個食品那麼簡單了。

  南宋詩人王邁曾為臘肉詩歌一首:“霜蹄削玉慰饞涎,卻退腥勞不敢前。水飲一盂成軟飽,鄰翁當午息庖煙。”臘肉作為農家食品,產地較為偏遠,所以文史資料鮮有記載,在物質匱乏的小農經濟時代,製作臘肉的目的主要是對鮮肉的保藏。那麼,在物質產品豐富、保藏技術先進的現代社會,這項技術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我認為,不論從豐富餐桌還是從傳統特色的角度,這項技術都不應該失傳。

  時下“文化”一詞頗為時髦,毫無疑問,飲食是一種文化現象,在故鄉的飲食文化中,臘肉佔據著最重要的位置,它已經深入人們的意識,植根在人們的血液中了。食用、招待、贈送,臘肉是最好的禮品之一。我在想,從文化的角度而言,臘肉中包含的文化元素應該有:肥豬科學養殖、臘肉製作工藝、臘肉的品嚐、親情表達等,這些方面無疑能提升我們的幸福指數。民以食為天,臘肉應該是幸福在飲食中最具體的表象之一,它曾經是人們最夢寐以求的物品,因此最能帶給人們踏實的感覺,特別是其中包含的親情最為濃厚!

  冬季的炊煙總會勾起我無窮的幻想,那躑躅在屋頂和升入天空的縷縷青煙,是否也在留戀臘肉的香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