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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高房兒散文

懷念高房兒散文

  一零年五月份的時候,我有過一個假期,得以回家辦理身份證件,是母親陪我去的,同去的還有一個同村的婦女,是母親的好友,她的同去是我未預料的。我家在農村,需要去鎮上派出所辦理證件。我自以為,她是去城鎮上辦些事或購些東西,藉以同行,不料她的目的地也是與我們相同的。而她去的原由更是我所未料的,這也驚了我,是為高房兒辦理火化證。高房兒竟是去世了。

  她是高房兒的孫女。高房兒有多大我不知曉,總之他的孫女是同我的母親相去無幾歲的。高房兒究竟叫什麼,我也不知曉,總之人們都叫他高房兒。這究竟是他的真名,亦或是村裡人的戲稱,我也是不知曉的。但高姓是確實的。

  零九年他在世的時候,我閒來曾寫過一篇關於他的文章,寥寥數百字,記得是我兒時關於他的記憶。後來記錄文章的本子丟了,文章也就不可見了。去年夏天,我很得閒,又想要作一篇關於他的文章了,也確如此的寫了,這時他是已去世了的。寫著寫著就有些傷感,以致淚落濺紙,筆停停斷斷數次,但終於是完成了。而今日又作這文章,是因為近來常懷念過去之事,高房兒又叫我難過了,就想要再寫一寫。且去年夏天所作之文究竟是否還可尋得,我是不知曉的。因為我將它放於家中,難免丟失了。彼時作文又停停斷斷,哭哭泣泣,文章作畢後,我再未整理,終究是有些不宜觀。所以,今日再要作一篇了。

  淡去的記憶總無法追回,只留幾個畫面藉以懷念。而最初的記憶,無疑是在我兒時了。他家在村子的最西端,臨著一條公路,家門離公路不過百十米。且那處正好有塊空地,供村人夏夜裡納涼、閒談。高房兒也是常去的,他家算是最近的幾家之一了。高房兒有些發福,胖胖的。在我的記憶裡他總是穿著一個白色的背心,手持一大蒲扇,坐一馬紮,笑眯眯的像是彌勒。我們這群孩子跑去玩時,他總是遠遠地叫住我:“老咩……”。我至今也不知曉我這外號的來由,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如此叫我。那時我是反抗過一陣子的,因為不好聽。但我終究是拗不過他的,他也就依然如此地叫著。叫來後,他就給我們講故事,講的多是鬼故事,故事的內容早已忘記了。但那時的心情——害怕而又好奇——是記得的。孩子是喜歡聽故事的,總是在點點明星下來聽那些故事,再從點點明星下跑回家去。

  我上學時,小學五六年級向北去,初中上學向東,是都不經過他家的,也不經過他常歇的地方,就極少見面了,現在幾乎尋不到一丁點那時的記憶了。而高中時我到城裡求學,一個月回家一次,但這時見面倒多了起來,不過他已是老了,更加的老了。每次看見他,他都身著一套藍黑色的中山裝,戴一頂黑色帽子,推著一輛老舊的二八單車,但我從未見他騎過,所有的一切都同他一樣的老了。他的臉上也多了些皺紋和老年人特有的斑點,眼睛也渾濁了些。他倒是還認得我,遠遠地叫我一聲:“老咩……”,待我走近後,就同我談談話,問我近來怎樣,學習可好,囑咐一些好好學習之類的話。目光慈祥如同一個親人,我也乖順地聽著。之後又有幾次如此的事,我記得較深的一次,是去鄰村趕集市,車行半路就看見他推著那輛老舊的二八單車在慢慢地走,我就停下來和他交談一陣,交談的內容也如先前一樣。而我說記憶深,自然是不在於交談的內容,是因為他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很厚也很大,同樣也很暖,那感覺像是冬天裡被一雙在懷裡揣了許久的手握住了。爺爺奶奶常這樣握我,以期暖我的手,因為我的手經常是冰涼的`。所以他握的時候,我的感觸很多,那溫暖是暖到了心裡。幾年過去,人已不在,而那溫暖是不滅的。

  那時我臉上開始長起了痘,他看見了,就關心地拉著我說要好好治治。他還告訴我一個偏方,三個我未聽過的不知算不算得藥的奇怪的名字,名字現在是忘了。他說研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塗抹上就會好的,但我終是未如此做,只聽來罷了。後來那痘是老下不去,我就有些後悔了,或許當時按他所說的做了,結果不會如此。但後悔也無用,藥的名字我已是忘了。昨晚我與兒時的夥伴談到我要寫寫高房兒,他也提供了點他的記憶。他說高房兒給他姥姥拔過牙,他戲說高房兒是“江湖醫生”。但這“江湖醫生”的來由我未問及,或許是他姥姥說及的吧,或許是她拔牙時感到了些疼痛,說與夥伴時,夥伴就這樣認為了,戲說他是“江湖醫生”。這稱呼畢竟聽來有些貶義,但到底是怎樣的,已是不重要了,因為“江湖醫生”已去世了。他的醫術究竟怎樣也不重要了,因為他未禍及人,夥伴的姥姥和我都活得好好的。沒準他是真的懂些醫術呢,誰知道呢。

  也不知從何時起我就把他當做了一個親人看待,是他的關懷感動了我。那時回家,有時家中乾糧已盡,懶得做就去買些油條回來,自然是我去買的。有時見他在路旁歇著,就捎帶給他買些。我記得他那時是滿詫異的,詫異過後又有些開心和欣慰。我也笑笑騎車而走,心中是開心的,因為我為他做了些事,讓他感受到了我的關心。這種感情是要加深的,更加深厚,深厚得如同老人的慈祥。

  然而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且讓我十分內疚,每每想起,心如絞如割。那是個夏天,我在家中,我是向來不喜有人來家中訪我的,我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那天天很好,家中只有我一個人,他是忽的來了。我不知曉他是來找誰或是幹什麼,但下意識想要躲避開這突然的來訪。我家的窗是古舊的老窗,窗上的橫木使玻璃很難清洗,常年下來,窗就有些不明淨了,加之天很好,陽光揮灑在上面,使之更不明淨了。所以欲從窗外望到屋內,是要貼近窗子,遮住陽光才可。他走來向屋裡望了望,我就立刻躲開了。自然他尋不得人,就走了。我並未感到如獲“自由”的欣喜,更多的是內疚。似乎我躲開的那一刻,躲避的是那份感情,是自私的。我深受了這份煎熬。窗外他探望的神情我看不清晰,但那個身影,那個動作,卻總在我腦海中浮現,這是對我的懲罰。或許他正是來找我,來交談什麼事,哪怕是簡單的一個問候呢,我現在也奢求不得了,因為我再也不可能彌補,因為他已是去世了。這一次的錯過竟是永別。

  那便是我見他的最後一次,但他卻並未見到我,也或許他是看到了我躲避的身影,黯然而去的。接下來的日子,我未有臉面去找他,來訴說自己的悔意和痛苦。直到我去辦理證件看到他的火化證時,我是徹底的失去了這個機會。我不可抑制地想,他是來找我的,正是來找我的,他是來交代什麼事了,他知道自己的終結之日快來了而來看一看我,談些什麼……我時常這樣想。我辦完證件就又離了家,那天晚上,我趴在桌子上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是想要拿起筆來寫一寫他的事的,可下不了筆,傷感和內疚使我的手顫抖,只得在日記中寫了幾句話,寫寫自己的心情,再於其他是真的無法寫了。淚自然不可抑地充斥著雙眼。我是一個惡徒!傷人身比不得傷人心來的惡,我是傷了一個即將辭世老人的心,而他是我所愛的親人!我是個十足的惡徒,不論他是否看到我的躲避,我躲避的心理已將我的卑微打在了那厚重的感情上,汙濁了它的純潔。我這個惡徒,正該活於內疚中,因為能夠原諒我的人,已然去世了,因為我是不足以原諒的。

  我是多麼渴望時光倒轉,讓我贖去我的罪,然而時間是不會同情我的。事實是他走了,而我還活著;是他走的堂正,而我帶著罪惡;是他傷心地走了,我也內疚的活著。我抬不起頭來面對這個熟悉的世界,彷彿一切都在嘲笑我,鞭笞我,我自然要去受這一切,我也必須要去受這一切,為了自己的心靈得到稍許的寬解,因為我的罪正在受到懲罰。我是多麼想撲到他的懷中大哭一陣,讓他的疼惜來撫平我的創傷,就當我還是那年幼的孩子,聽他講故事的孩子,犯了錯誤他也會原諒我。可我不到底在他眼中是個孩子?我的確是個孩子,不懂事的孩子。

  從那以後我是再未見過他了,也未去他家弔唁。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世的時間,也從未問過他的家人。這樣也挺好,走了也就不會再看重這些形式。他的確是不會再看重這些形式了,這些都與他無關了,他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已是不再管有無臉面的事了,我欲向他謝罪,但這已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他能夠看到,看到我的內疚,我的後悔,看到我對他的懷念與愛。他會原諒我的,因為他是個慈祥的老人,因為我是他眼中的孩子。

  今日再來書寫這些,曾經的歡樂、感動、內疚是多麼清晰,我懷念高房兒,但有一日我也是要死的,我想我們會在天上見面吧。記得在一篇文章中看到過這樣的對話,幾歲的女兒問媽媽人死了會去哪?媽媽回答說人死了會去天上,變成雲。女兒就笑著對媽媽說,你死了就去天上變成雲,我死了也變成雲去找你,我會一朵接一朵地找,問你是我媽媽嗎,你就不捨得不理我了。那麼,高房兒死後也變成雲吧,我死後也會去找他,一朵接一朵找。我會乞求他的原諒,我是他的孩子。我相信,那朵雲定會很白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