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時光的散文
連日來的奔波與忙碌攪得我焦頭爛額，筋疲力盡。
工作與生活的壓力我尚可應付，只需我咬緊牙關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趕，任什麼大風小浪洪水猛獸也挨不過我這“拼命三郎”的軟磨硬泡，所以我從來沒向黴運低過頭。就為這，我給自己取了個綽號——娘子二。
娘子二的生活處處充滿了挑戰性，可是因為她算得上是個勇士，所以總會得到生活的褒獎賞她口飯吃。可是最近幾日，她總是悶悶不樂，她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是缺了些東西，缺了什麼呢？她說不好。
這一天，她獨坐窗前，微合雙目，頓覺溫暖的熱浪撲面裹膚。無需睜眼，她便知道，那是煤火綻放的笑靨感動了鋼管中的水流所致。不過，奇怪的是，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不導熱的絕緣體，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幾乎快滲出了汗珠兒，可是由鼻孔中撥出的，竟然是令人森然生涼的寒氣。她用手使勁兒掐了幾下自己的腿腋，疼痛蔓延過的面部扭曲讓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活物……還有那在她眼前令她炫目的熾熱的白光炙烤著她，她覺得自己其實離太陽很近。
也罷，如此充滿和煦陽光的日子能有多少呢？尤其在這個初冬的時節。“就讓自己也咀嚼一下這日光的味道吧。”她自語道。隨即她伸出雙手，掬一捧暖陽，只覺得瞬間手心裡的溫熱便沿著手臂穿透了整個胸膛，而且她彷彿能聽得見自己的心之穹廬被日光寶劍刺破的窸窣之響……大片的日光隨之奔湧而入，那些被繁重的生活冰封成的陰霾再也無處藏身，剎那間連同舊時溫熱的記憶順著被劃破的時光裂隙汩汩而出……
於是，她嗅到了兒時家的味道。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戶農家大院。院子的兩邊是砌得整齊勻稱的泥土院牆，長長地伸向村子裡的街道。院子的正南方向的街道對面是一棵長了據說是二百多年的大柳樹，要幾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院子的正北方向是三間莊嚴有致的泥土房。雖略顯貧寒，可那時候村子裡幾乎家家如此。記憶中，那是娘子二童年的樂園。每天吃過晚飯，娘子二都會和哥哥姐姐們踩著牆頭，飛出院子的大門，和村子裡的小夥伴們聚集在大柳樹下，玩各種各樣的遊戲。即便是她的家裡，也充滿了太多的人氣。這是一個幸福和諧的七口之家。爸爸媽媽，還有奶奶，加上四個孩子。她是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大一點兒的是兩個姐姐，再就是比她大三歲的哥哥。別看哥哥只比他大一點兒，可是平日裡卻是她形影不離的守護神。加上又是家裡的老么，得到的寵愛自然是不會少。雖然那個年代家家的日子都過得比較清苦，可是有好吃的爸爸媽媽都要留給哥哥和娘子二。哥哥因為承諾自己是男子漢，所以有好幾次都是嚥著口水看著小妹吃下他捨不得吃的糖塊兒和雞蛋餅等平時不常吃的食物。當然，娘子二也並不是不通情達理的小丫頭片子，她鬼著呢！她知道其實她的小哥哥也饞著呢，要是她每次都獨吞了那甜美的饋贈，她怎麼能對得住小哥哥時時牽掛著她的那顆心？於是好多時候她都選擇了拒絕……只是她不會直接把美食送到哥哥手裡，而是背過臉去假裝一口吞下了好吃的，然後再鼓著腮幫子來到哥哥面前，看到小哥哥垂涎欲滴的傻笑憨樣兒時她才拿出手心裡的寶貝，一下子塞到小哥哥的嘴裡，待哥哥吃過後兩個人一起開懷大笑……至於爸爸媽媽，對她的寵愛更是讓她銘心刻骨。生病時，她都是躺在媽媽的臂彎裡熬過難捱的病痛；上學過不去橫亙在路上的從天而降的冰河，是爸爸揹著她趟過了刺骨的磨難！哥哥姐姐都因為闖禍犟嘴捱過爸爸的棍棒，可娘子二的記憶中爸爸不曾用一根手指頭碰過她……媽媽每天天不亮就為她和哥哥姐姐們準備好了上學的早餐，她從沒有餓過一次肚子去跋涉學習的路。有時候她真的懷疑自己是前世修來的福星，什麼好事都能落到她的頭上……
還有奶奶，雖然那時候已年近七十，可是身子骨依然硬朗。冬天的傍晚每次放學回來，屋子裡總是被奶奶燒的熱乎乎的。奶奶心靈手巧，勤勞肯幹，那些普通的玉米高粱黃豆穀子什麼的雜糧一到了奶奶手裡，一準就能變出美味的佳餚！黃黃的玉米麵餅子鬆軟香甜，薄薄的粟米麵煎餅勁道可口，脆脆的蕎米麵面片入口潤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享用了奶奶做的大餐後，爸爸媽媽幹了一天的活兒喝過茶水後就去休息了，只有娘子二和她的姊妹幾個圍在奶奶身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奶奶先是慢條斯理的給孫子孫女們講個故事，然後再詢問孩子們一天的學習狀況。當娘子二仰著紅撲撲的小臉自豪地告訴奶奶她考了雙百時，奶奶就會笑呵呵地用她那溫暖的大手撫摸著娘子二的頭頂並帶著讚許的語調慈愛地說：“我的老孫女最乖了，學習認真，天天都得一百分，奶奶獎勵給乖孫女一隻烤紅薯吧！”說著就從炕上的火盆裡變戲法似的用火鏟兒挖出幾隻烤紅薯，然後挑最大的一根剝好了遞給娘子二，哥哥姐姐們雖然也有份兒，但他們都是自己剝著吃的。看著我們幾個小崽兒們狼吞虎嚥地啃吃著烤紅薯，奶奶開心地笑了，可能是烤紅薯的煙氣嗆到了奶奶吧，奶奶笑著的眼窩裡竟然有淚花閃動。烤紅薯眨眼間就被我們幾個小鬼消滅了，可是屋子裡依舊氤氳著香甜的味道……時至今日，待所有的故事都濃縮成深深淺淺的記憶，家的味道也便風乾成了兩個字——香甜。
“哎，田姐，想什麼呢？這還有幾篇論文要勞煩你過目……”
“噢”，像是做了個長長的夢，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順著聲音的來向定睛細視，才發現是上司來給我分配任務了……
“什麼時候要？”我有氣無力地答著。
“不急，你慢慢看，給提出點兒修改意見，晚上下班前給我就行的`。”
“好的，就放在那吧，我馬上就給你看。”我強裝笑臉，輕聲應答到，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是輕飄飄的。
“田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有點憔悴，要注意身體哦！”
說不清人是什麼做的，聽了這句明明是察言觀色的應酬式關懷語，心中立刻覺得有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像是打了雞血似的，人也馬上精神起來，隨即大聲回覆了一句：“沒事的，妹子，你忙去吧，姐姐下班前一定給你趕出來！”
待人走出門外，我也輕聲地送給自己一句：“還真夠二兒的！”看來，有生之年，娘子二的帽子我是摘不下來了！女兒常常帶著譏諷調侃的語調說我是女漢子，我還不願意而且不喜歡聽，其實想想自己除了有一個柔弱的女性特徵的外表外，恐怕其餘的表現，都該是大丈夫的英雄本色了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難道不是嗎？此時的自己明明是生病了，卻還要強顏歡笑死守硬撐，生活真的需要這麼苦心的偽裝嗎？高興了歡天喜地，一蹦三尺高，當一隻雲中的雀兒該有多麼的幸福！悲傷了不妨以淚洗面，用心靈的清泉刷洗生活的風煙有何不妥？疲憊了就斜臥長椅，在雲蒸霞蔚的夕陽下或是星月交輝的月色中掩目小憩……即便不能做採菊東籬的陶潛，也無需逼迫自己做先憂後樂的聖人！大人物的世界固然橫空流瀉，璀璨耀眼；可小人物的悲慼一樣真實溫馨，恬淡自然！只是放眼芸芸俗世，又有幾人可以真正放得下心中的執念？因而在人們的眼中放映的，皆是心口不一、名不副實的假面表演！我亦是無法逃脫生計的束縛而委曲求全，但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不是形單影隻！
我是真的累了……
好想再當一回家人寵愛的乖乖女！好想找回當年那些疼我愛我的守護神！
親愛的爸爸，您聽到了嗎？您的女兒累了，不想再做一個身披冑甲、稜角分明、滿身長刺的戰神，我只想再當一回您掌上的白雪公主！
可愛的哥哥，你還好嗎？你的小妹累了，不願再去隻身奮戰生活的槍林彈雨，哪怕做一次命運的懦夫，被世人嘲笑，風雨來時只要能躲到你的身後！
可是，時光老人他一定是嫉妒了我之前的溫馨擁有，他先是調遣了與我朝夕相伴的哥哥去駐守他的人生戰場，然後就是無情地掠奪了我的摯愛之神——父親的健康，最終讓他與我陰陽兩隔！哥哥，你知道嗎？自那一次分別，說不準是歲月的烽火讓你的性情驟變，還是商場的戰火將你煅燒成鐵石心腸，你除了能運用睿智的頭腦去應對商場中突襲的變數外，你的情感也被生活之石磨礪得僵硬了，因為我再也感受不到你作為一家的獨子和姊妹的弟兄應該有的溫度！你學會了用金錢打發親人，你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你根本不顧及爸爸媽媽對你的唸叨……每次我們回家團聚，圓圓的飯桌上只少了一個你！電話打給你，你總說自己很忙……哥你知道嗎？爸爸媽媽每次充滿希冀的臉都會因你的不歸而黯然神傷……當然，我這樣說並不是指責你不負責任，相反，就因為你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你的舉動才會倍受家人的關注！猶記20年前你騎著摩托車回家的情景：當時我們都在院子裡，聽說你要回來，大姐二姐還有我，圍在媽媽身邊，一同陪媽媽翹首遠望，直到你騎車進院，我們的欣喜不言而喻，可是你的舉動更是讓我們震驚：你放下車子跑到媽媽身邊，一下子抱起了媽媽，站在原地把媽媽掄了兩圈，異常興奮的喊了一嗓子：“媽，我想死你了！”哥，你曉得嗎？你的擁抱足以感天動地，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吃五穀雜糧，食人間煙火，有著正常的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們呢？我看見媽媽樂得直抹眼淚，我們姊妹三人更是哭得稀里嘩啦……這個場景恰巧被剛剛走進院子的同村居住的大姑看見了，連她老人家也激動得熱淚盈眶，我想你的大名多半就是在那時候被姑媽定格在鄉親們的耳朵裡……不過仔細想想，對於一個母親而言，還有什麼比天涯歸來的遊子的擁抱更珍貴的禮物呢？
所以，我聰明的哥哥，我想說：“如若讓我們再做一次選擇，我們寧可要一個有溫度的窮小子的牽掛與擁抱，也不要一個眼睛裡只有銅臭的闊佬的冷漠！別怪小妹不積口德，小妹只是太想念二十年前的手足骨肉的庇護，也許我不該怪你，可能市場經濟的時空下真的無法轉換出真情的霓虹！所幸我一直生存的土壤還算是一片淨土，也許和你所經歷的磨難不能同日而語。我所呼吸的空氣是潔淨馨香的文字散發出來的墨韻，我的靈魂不曾被汙染，所以我變成了精神的富翁！
閒暇之餘，拈一紙素卷，化滿腹深情，理經年幽思，述今宵愁緒，妹妹皆可得心應手，可是說到你，我卻總是無從下筆！逝去的無法生還，唯有寄憂思於活著的人……如果上蒼允許，讓我用今生的餘生來換取你昔日的仁心，那我定不皺英眉！我是徹底的恐懼於我們之間本不該誕生的陌生！
此時此刻，娘子二——我是真的知道自己缺什麼了……
驕陽黯淡，天色陰沉，天空的西北方向，似乎有一顆星在若隱若現。彎曲狹窄的田間小路上，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彳亍而行。梳辮子的女孩兒一不小心跌倒了，後面的男孩兒急忙趕過去，扶起了女孩兒，這一次他沒有鬆開女孩兒的小手，而是牽著她漸行漸遠……